沈大山先是臊得满脸通红,接着又恼怒了起来。
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被人说成不中用,换谁谁能不恼。
就连张氏的其他话,都被他给忽略了。
沈长贵见沈老头恼了,反而决定先发制人:“大山,你也别怪哥多嘴,弟妹实在做得太过了。”
他也没说沈老头的不好,只把错推到赵氏身上。
沈大山闻言反倒冷静了些。
“长贵哥,你就跟我说,村里都传了啥闲话了?”
他还是觉得,八成是昨晚他家被人听了墙角,不然咋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变这样了。
沈长贵叹了口气:“大山啊,你也不想想,你家老三当年是谁供的,你家老二又是咋死的,结果人夫妻俩还没走几年,留下的孩子就苦成这样了,那弟妹可真不是个啥好东西。你要还认我这个老哥,你得听我一句劝,别为了一个儿子,把其他孙儿全毁了。”
沈大山被说得面红耳赤,但总算抓到了重点:“我咋把孙儿全毁了?”
张氏没好气:“你家阿坚和阿策可出息着呢,今儿那俩娃被族长和仲举给考了,好些人都看着了,一个仲举出啥题都考不倒他,一个背书不带喘气的,可比你家老三能耐多了!不是嫂子说你,大山,你是真糊涂!那赵氏有啥好的都往自个儿子跟前扒拉,连人孩子娘的嫁妆都不放过,就这你还纵着她!贪财就罢了,她还害人啊!你家阿坚和阿策多聪明的娃都被她给祸害了!一个整日被骂蠢笨,一个只能用树枝写字,人俩娃苦成这样都没被养废,都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儿!”
沈大山手脚冰凉的从沈长贵家里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只觉一阵眩晕。
怔怔在路上杵了半响,才抬脚往族长家走去。
……
“大山,原本我话是不想说那么直白的,可你家老三是真不中,当年两回县试的成绩都是吊末尾,还一回比一回差,我就看出来了,人家学一年好歹能有点长进,他呢?倒还退步了几名,你说他在学馆里都干啥了?咱县里那群小子都争不过,到了府试,到了院试,他拿什么与人争?”
“早前不与你说,是怕你受不住,可我真没想到这灾年间你还大把银钱往他身上扔,我家茂学今年都没让他在县里念了,你是真有钱啊。”
“那个徐秀才,你别忘了他姓徐,他说的话你往后可得留点心。”
“你对赵氏,对你家老三,倒是掏心掏肺,他们可把你孙儿当自家孙儿侄儿了?你让我咋说你好?”
“你家阿坚和阿策聪颖,将来必定能学有所成,我就问你一句,你供不供?”
沈大山脑海里回响着族长的话,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到了家门口,他反倒顿下了步子。
看着自家的院子,他想起几年前家里起新房时,全家喜悦的劲,也想起了老二。
那时可真好啊,生活也有盼头。
怎么如今家里变成这样了呢?
“爷,能吃饭了。”沈桃从灶房里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沈老头,便喊了声。
沈老头一时没应声,看向沈桃手里端着的碗,心更加凉了。
那碗里的两个鸡蛋,一定是赵氏为了给老三补身子才煮的。
以前不觉得,此刻他突然发现,他是真糊涂了啊。
“鸡蛋给你大哥和阿策一人送一个过去,吃过了饭,喊你娘和你大哥,还有阿策一起来我屋里。”
沈老头丢下一句话,抬脚回了正屋。
沈桃茫然看看爷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
只觉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爷愿意给她大哥吃鸡蛋是好事,她才不管奶和三叔会不会不开心。
沈桃还怕爷一会儿反悔,连忙给二房送去一枚蛋,又拿着一枚蛋回到她和娘的屋子。
原本家里的房子,除了灶房、柴房和织布房,正屋三间是爷奶和小姑住的,大房二房和三房一人两间屋子。
但如今她和大哥都大了,二房就先把屋子让给大房一间,沈桃是有自个的屋子的。
不过爹不在的时候,她还是跟娘睡的。
周氏和沈坚已经在炕上坐着了,就等沈桃送完鸡蛋一起吃饭了。
看到沈桃把鸡蛋拿屋里来了,周氏怔了下:“咋了,鸡蛋没给你三叔送去?”
沈桃把鸡蛋放到沈坚跟前,抿唇笑道:“爷说这鸡蛋给大哥吃。”
旋即又催促:“大哥,你赶紧吃了,省得一会儿奶和三叔找了过来。”
周氏诧异极了:“你爷真这么说了?”
“真的,爷还说等吃完饭让娘和大哥去趟正屋。”
周氏蹙起眉,也不知老爷子找她是有啥事。
沈坚看看小妹,又看看娘,最终伸手拿起鸡蛋。
感受到鸡蛋的温度,他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爷这态度,事情多半是成了。
他眼睛瞬间湿润了,不由合起眼来。
周氏看看自家儿子,见他握着鸡蛋合着眼,也不知在想啥,不由问道:“阿坚,你咋了?”
沈坚却是唇角勾起一抹笑来,他剥了鸡蛋,用筷子把鸡蛋一分为二,一半夹到周氏碗里,一半夹到沈桃碗里。
还不等两人说话,他率先开口:“娘,小妹,今儿阿清教会我一件事。”
周氏和沈桃疑惑看向他。
“往后我们不能指望旁人的良心,我们要去自己争。”沈坚定定看着两人。
若他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何至于困顿至此。
……
正屋一顿饭吃得并不安生。
赵氏和沈昌知道了赵老头把鸡蛋分给了大房二房,脸都黑了,赵氏又闹了起来,说鸡蛋给俩蠢货吃浪费,说沈老头不疼她儿了。
就连沈娇娥都闹了起来,说沈老头把鸡蛋给大房二房吃,都不给她吃,也太偏心了点。
最后还是沈老头发了火,两人才闭了嘴。
但一屋子人心里也泛着嘀咕,也不知老爷子是咋了,出了门一趟,回来后竟火气这般大。
二房倒是吃好喝好,兄妹俩吃完了饭,一起去了正屋。
周氏和沈坚也来了。
沈老头特意把沈娇娥和徐氏打发走了,只留了赵氏和沈昌在。
他见沈清也跑了过来,蹙了下眉,却也没管她,只道:“老大家的,坐着吧。”
周氏吃饭时就听儿子说了,自个要去族长家念书的事,这会心中是既紧张又雀跃。
她小心看了赵老头一眼,“哎”了声,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三个小辈则在屋里站着。
坐在炕上的沈昌还不知他爹要说啥事,一见沈清便没好气:“阿清,听说你昨儿搁家里骂你奶了?你咋这么能耐呢?”
沈清一脸惊讶:“我骂奶啥了?”
沈昌一噎,他只知道沈清想问他娘讨回王氏的嫁妆,还真不知道她骂他娘啥了。
“总之你顶撞长辈是不对的,你这是不孝知道不?”他砸吧了下嘴道。
赵氏也没好气白了沈清一眼。
沈老头反倒神情阴郁了起来。
沈清没理他,反而看向沈坚:“阿坚哥,今儿堂伯考你的第一个题,你咋答的?”
沈坚微怔,旋即略一思索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
沈清抓了抓脑袋:“还有句话叫啥来着,苟……苟……正……”
沈坚一脸诧异,这句可不是堂伯考他的题。
他眸光微动,垂了垂眼:“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君子正人先正己,己不正焉能正人乎?所谓上为之,下效之,亦犹此也。”
沈清赞赏看了沈坚一眼,这小子还私自加了两句,孺子可教也。
“对!”沈清点点头,旋即双手一插袖,老神在在站在那儿。
沈老头、沈昌和赵氏都被这俩人一问一答搞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