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的日子……
她的神态语气都与从前大相径庭,隆丰帝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已有了不快:“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喜事朕怎么不知道?”
德妃提起裙摆,施施然在他面前坐下,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微微倾身靠近他,笑吟吟道:“今日是陛下要禅位给我儿,难道还不是大喜的日子么?”
“什么禅位?”甫一问出口,隆丰帝就已经明了了什么,高声道:“来人!”
然后他叫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方才他要写诏书,将内殿的侍从全部遣了出去,如今内殿里除了他与德妃,竟再无旁人。
“这乾清宫已经在臣妾掌控之中,安王和高贤都已经被制住。而燕王宫内也已经被锦衣卫所控制。”
德妃势在必得地看着他,昔日柔顺的姿态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势:“陛下何必白费功夫?太子不孝一向为陛下所不喜,安王出身卑贱又无甚才能,唯有三皇子文治武功皆出色。陛下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又轻又快,带着的尖锐金护甲的手指拂过浓艳的妆容,叫她看起来像披着画皮的鬼。
隆丰帝瞪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你这是逼宫!是谋逆!老三呢?叫老三来见朕!”边说,边撑着身体往龙榻里侧退。慌乱间手肘推送了枕头,露出枕下明黄诏书一角来。
德妃眼尖,立即就瞧见了,眼疾手快将之抽出来,展开一看面色先是阴鸷,随后便笑了:“臣妾还想着陛下写禅位诏书恐怕要费些功夫呢,没想到陛下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她手里拿的正是隆丰帝方才所写的诏书,那确实是一封传位诏书,只是上头本该写着继位人的地方空着,并未写明要传位于谁。
隆丰帝伸手欲来抢夺,但他如今老态龙钟,动作也变得十分迟钝笨拙,德妃飞快缩回手往后退了几步,满面笑容地将诏书在桌案上铺展开来。桌案上还正有用过的笔墨,倒是全都齐活儿了。
德妃将毛笔蘸了墨,递到隆丰帝面前:“还请陛下将我儿的名字添上去。”
隆丰帝目眦欲裂,一副快要被气晕过去的模样,无论如何不肯接笔。
这皇帝他还没做够呢,连太子都不能染指,何况老三这个从来未被他放在继位人选上的儿子!
德妃笑吟吟与他僵持了片刻,面上笑容终于落下来,她嘴角往下撇,满面阴沉地搁下了笔。隆丰帝见状以为她终于妥协,刚要松一口气,却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颈间。
“还请陛下将我儿的名字添上去。”德妃手上用力,匕首往下压了压,又重复了一遍。
隆丰帝只觉得颈间一疼,接着便有液体往下流。他抬手摸了摸,触到了湿润的血液。
从登基之后,他便没再见过血。面皮抖了抖,隆丰帝看出她眼中的狠意,生怕激怒了她后会鱼死网破,只能不甘心地走到桌案前,提起了笔。
待诏书写好之后,德妃反复检查确认无误,才晾干了墨水收将之收入袖中。
隆丰帝则像被抽空了一般,整个瘫坐在地上。
德妃此时也不管他,施施然推门出去,瞧见已经被制服跪在一旁的殷慈光等人,嘴角勾起胜利的笑容。
拿到了禅位诏书,她们已经赢了一半了。
这时殷承璟才姗姗来迟,德妃看见他后疾步迎上去,将袖中的诏书快速抽出给他看了一眼:“母妃这边已经妥当了,你那边呢?”
“也差不多了。”殷承璟今日穿了一身枣红织金四爪蟒袍,头戴宝冠,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我们的人已经接管了宫中防卫,宫外已经有人去传旨了,接下来只等那些朝臣入宫,再拿下景仁宫便可。”
按照计划,德妃负责拿到禅位诏书,而殷承璟则与龚鸿飞达成一致,迅速以武力控制整个燕王宫。
之后再以皇帝病重为由,将朝中文武众臣都召进宫来软禁,同时再拿下景仁宫,以皇后和五皇子为人质,诱杀太子。
若有不服者,今夜便尽杀之。
如此他继承皇位,便是顺理成章了。
古往今来的帝王继位,多少都要手染血腥。成王败寇,只要他当了皇帝,史书还不是由他书写?
殷承璟站在殿中,目光扫过瘫坐在地的隆丰帝,被迫跪在地上殷慈光等人,嘴角勾起轻蔑的笑。
他隐忍了太久,早该如此了。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殷承玉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外头浓重的夜色。薛恕疾步而入,低声禀报道:“殷承璟的人已经暗中包围了景仁宫,臣已命精锐护送皇后娘娘与五皇子出宫暂避,郑多宝与赵霖已在宫外接应。”
“各处宫门情形如何?”
“都已被殷承璟的人所把持,只能进不能出。除了被伪诏骗进宫来的朝臣,现下恐怕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薛恕道。
殷承玉道:“准备反攻,但动作不必太快,总要留时间给他把戏唱完。”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看门的小太监匆匆来报:“乾清宫来了人,说陛下病危,请殿下立即过去。”
殷承玉与薛恕对视一眼,只说自己换身衣裳立即就去,便让那小太监去回信。
打发了小太监,殷承玉从容整了整衣冠,便要迈步出去,却在与薛恕擦肩而过时被拉住了手。薛恕扣着他的手腕,粗糙的指腹顺着细腻的肌肤纹理一寸寸攀至肘间,牢牢钳制住他的手臂:“殿下不必以身涉险。”
所谓皇帝病重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殷承璟要逼宫夺位,最大的阻碍便是殷承玉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
殷承玉与他对视,寸步不让:“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出不了岔子,既要演戏,总要演得真些。”
说完见薛恕还不肯放手,他拍拍他的手臂,又贴过去与他蹭了蹭鼻尖,交换了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亲吻:“尽快解决了殷承璟的人,来乾清宫接孤。”
手臂上的钳制松开,殷承玉勾唇笑了下,收回手时指尖轻佻按了下他不住滚动的喉结,方才转身出了内殿,点了两个太监一道往乾清宫去。
薛恕瞧着他的身影,舔了舔齿列,与往他相反的方向去。
东、西两厂番役,以及金吾卫和羽林卫共计两万余人,都已经暗中埋伏燕王宫内外,而望京城外更还有贺山与应红雪领京营的兵马随时待命。
只等一声令下便可里应外合拿下乱党。
早早候着的崔辞与卫西河见他前来,立即起身待命:“督主,人手都已经备好。”
薛恕解了披风,露出底下黑色戎装,自卫西河手中接过重刀挎在腰间,眉眼间露出久违的喋血之色。他单手按在刀柄之上,拇指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饰,沉声道:“且随咱家去肃清乱党,凡不从者,一个不留。”
*
乾清宫灯火通明,大门紧闭。殷承璟在乾清宫正殿里品茶。
他与德妃各坐一边,殿中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出去,地毯上却还残留着血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暴.行。余下有用之人尽皆被士兵以刀抵在颈间,被迫跪着。间或还有殷承璟的人行色匆匆前来汇报消息。
当听闻朝臣都已经齐聚偏殿时,他才放下茶杯,笑着吩咐道:“这会儿就只差太子殿下了,先让人将偏殿的门关上,请诸位大人们等上一等。”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刚吩咐完,便听外头高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殷承璟猛然起身,面孔被喜色充斥:“快请!”
殷承玉仿佛一无所觉地踏入殿中,身边仅跟了两个太监。
甫一进门,身后的大门便被关上了。殷承玉绕过屏风,瞧见跪了一地的人以及坐在主位上的德妃与殷承璟时,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诧之色:“德妃?三弟?”他的目光扫过跪着的殷慈光与高贤,又望向紧闭的内殿门,似终于明白了什么,神色逐渐沉静下来,质问道:“三弟这是想谋逆吗?”
殷承璟摇头,指了指殷慈光:“太子说错了,是安王欲谋逆弑君,太子殿下情急救驾却被安王所伤,而我,”他指了指了自己:“于危急之时力挽狂澜铲除乱党,父皇临终之时将皇位传于我。”
他瞧了一眼死死盯着他的殷慈光,笑了笑:“安王可是对我安排的戏份不满?”
殷慈光不语。
反倒是内殿的门被拍了拍,隆丰帝暴怒的声音传出来:“逆子!逆子!”
殷承璟不以为意,复又看向殷承玉,却见对方面色不急不躁,镇定得不同寻常。
他挑起眉:“太子殿下似一点不急。”他意味深长笑了笑:“也对,既为鱼肉,急也无用。”
说完一挥手,殿中候着的士兵便立即要来拿殷承玉。八壹中文網
却不料殷承玉身边那两个不起眼的太监忽然暴起,自腰间拔出软剑来,将殷承玉护在了中间。
“难怪有恃无恐,原来是有所倚仗。”瞧见两人出手,殷承璟有些许忐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并不怎么将二人放在眼中。
如今整个皇宫都是他的人,区区两个护卫,就是功夫再好,也翻不了天去。
他挥挥手示意士兵退下,看向殷承玉,语调平和真挚:“刀枪无眼,太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该多为景仁宫的皇后娘娘和五皇子想一想。”
殷承玉闻言先是一惊,接着冷笑道:“景仁宫防守严密,你休想诈孤。”
见他强做镇定,殷承璟也不欲与他做口舌之争,如今他胜券在握,只从容道:“那太子便等着吧,我已经派人去请皇后与五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