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与人而言,有时候更像是一种劫,正如徐志摩的万种俗念前因,最后只能焦灼地落在他新月一样的灵魂上。和陆小曼的婚后几年,徐志摩的诗作一年比一年少,他的日记一篇比一篇沮丧。陆小曼和翁端午的关系,几乎把他逼到了死角,他不想留在国内让别人讥笑。在1928年6月15日,登上了出国的远洋轮船。他多么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冷却自己,也给陆小曼一个剖析自己的机会。旅途见闻让徐志摩为之一振,他经日本横渡太平洋到美国,然后去了英国、印度。五个月后回国。他一路不停地给陆小曼写信,苦口婆心地劝她过正常人的生活。站在日本神户著名的雌雄龙瀑布前,看山涧飞瀑流泉,徐志摩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心情好了起来。他回到船舱给陆小曼写信,心情又沉重起来。他拿起笔,若有所思,他多想通过信笺让陆小曼脱离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他苦口婆心地劝导:“在船上是个极好反省的机会。我愈想愈觉得我俩有赶快‘wake up’觉醒的必要。上海这种疏松生活实在是要不得,我非得把你的身体先治好,然后,再定出一个规模来,另辟一个世界,做些旁人做不到的事业,也叫爸娘‘吐气’。……船上吃饭睡足,精神养得好多,脸色也渐渐是样了。不比上海时,人人都带些晦气色。身体好了,心神也宁静了。要不然,我昨晚的信如何写得出?那你一看就觉得到这是两样了。上海的生活想想真是糟。陷在里面时,愈陷愈深;自己也觉不到这最危险,但你一跳出时,就知道,生活是不应得这样的。”
徐志摩一心要陆小曼摆脱不良生活方式,几乎每天一信,其心日月可鉴。他写道:“曼,你如爱我,你得想想我的一生,想想我俩共同的幸福;先求养好身体,再来做积极的事,一无事做是危险的,饱食暖衣无所用心,决不是好事。你这个月身体如能见好,至少得赶紧认真学画和读写正书。要来就的认真,不能自哄自,我切实地希望你能听摩的话。你起居如何?早上何时起来?这第一要紧——生活革命初步也。”
而身在上海的陆小曼却我行我素,仍然故我,也不回信,这令徐志摩无比地焦虑。于是有了徐志摩的这一番心音:“眉,你的第一封信总该来了吧,再要不来,我的眼睛都要望穿了。眉,你身体该好些了吧?如期还要得,我盼望你不仅常给我写信,并且要你写得使我宛然觉得我乖乖眉儿小猫儿似地常在我的左右!”
只是,徐志摩的热心并没有得到陆小曼的回应,他依旧见不到她的回信,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忘给陆小曼买些喜欢的东西,期待她朝正常生活改变自己。灯光在岁月中厮守,骨骼在流水中起伏。徐志摩的思念已长满了老茧,板块一样拥塞住生命之河。他却不断地穿过飘雨的季节,抛开心的负荷,让自己的眼泪和湿润的温情一起,培育新的希望。他依然在生命的极光中歌唱。他又一次来到雾都伦敦,见到了老朋友狄更生、傅来义和罗素一家;再次来到康桥,精神故乡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觉得亲切,康河的柔波又一次泛起他彩虹一样的梦想;他激情满怀,思想的华彩,在碧波里荡漾交响着诗人浪漫的情怀。火焰升起了,伫立在康河岸边的徐志摩,有了穿风破雨击节高歌的情愫,一首美丽的诗歌《再别康桥》,从他的笔下流淌出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那树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旅欧期间,徐志摩参观了泰戈尔的助手恩厚之的达廷庄园,也看到了泰戈尔和恩厚之投资办的免费开发农村经济,提高农民文化和智力水平的社会试验场地,这令他倍受鼓舞。对于徐志摩这样的理想主义者而言,他看到了这样一个有着浓厚的“理想国”和“乌托邦”式的试验场,怎能不跃跃欲试?他一度想把这种发展农村经济的模式推广到中国,却因内战搁浅。这次,他看到了自己的理想在英国的这一小块土地上实现了,心里自是非常高兴。在这期间,他听到泰戈尔病了的消息,便马上跑到印度去看望泰戈尔。等他赶到印度时,泰戈尔已经康复。康复后的泰戈尔陪他参观了国际大学,还约请他给学生们做了关于孔夫子的讲座。徐志摩在印度不仅受到了泰戈尔父亲般的关心和爱护,也受到他伟大思想的滋润影响。两个不同国籍的诗人,以火一样的激情,燃亮整个收获季节,以坚实的足印,上演了一场沧桑而绚丽的人生大戏。每一个细节,都是诗意的想象,是不遏止的生命写意。五个多月的国外旅行,让徐志摩激情满怀。可一回到上海,他就被愁云惨雾所笼罩。他发现,自己沿途给陆小曼写的一百多封苦口婆心地劝她过正常生活的信,丝毫没能影响到她,她依然故我。家是港湾,是夜归的地方,但却未必温暖。徐志摩的失望沉积在生命的岩石里,他的目光散落在树影间,远处的鸟巢盛满了如烟的回忆,故乡窗外的河水里积满了心事的呼吸,溅起深浅不一的叹息。徐志摩婚姻亮起了红灯,他的出国游历,是泰戈尔嘱托恩厚之约请的,也是他无奈之下的选择。而就在他刚刚回国不久后,泰戈尔又来电报说,要来家里做客。这个消息就像是春天的雨露一般,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之后,他开始忙着准备,迎接泰戈尔的到来。1929年3月,泰戈尔在去加拿大开会途中,到上海看望徐志摩和陆小曼夫妇。就在几个月前,徐志摩在印度曾向泰戈尔倾诉了婚姻的烦恼。老诗人想到,当初没能撮合成徐志摩和林徽因的姻缘,已经让他痛苦彷徨了许久,这次一定尽量弥补他们已经出现裂痕的婚姻。几个月后,泰戈尔返回时又一次来到徐志摩的家,谁想,这竟然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