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临安府冬日异常寒冷,连日下的雪虽停了,但寒风不住,稍微一吹就激起人阵阵脊背发寒。
与这冷冬截然相反的,是齐国公府上火热非凡的寿宴氛围。
静月悬天,宴席四周都有硕大的暖炉燃着银丝炭,宾客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宴会的主角王璋端着副端庄大方之态,对或上前贺她的寿、或遥敬她酒的来客频频致谢。
酒过三巡,对上角落中不如何起眼的温蓉母子的眼,王璋朝魏嬷嬷说:“过一刻钟后,叫那温氏去趟东厢房等我。”
魏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点头道:“好的,咱们是该找她了。”
自打有了那清水村的事儿后,她家夫人这厢可算是为了这温氏无端撒出去了不少钱财,今晚这般好时机,她既是来大剌剌地来他们这齐国公府上了,她定要找她讨回些东西的。
“可要我去将那些孟五家的借据都拿来?”魏嬷嬷有些不服气地又问。那清水村的孟婶可给她们画了不少次押,但没一次是还了的。
“不必了。”王璋抿了一口酒,浅笑道:“就那么些钱,就当行善了。我找温氏是因别的事儿,你可莫要耽误时间了。”
魏嬷嬷这才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明白了。”
少顷,王璋便借口更衣离了宴席,魏嬷嬷陪她出去后,估摸着时辰,给身后小女使耳语了几句,小女使便提过一壶酒,上前借口给温蓉倒酒、实则传话去了。
得了王璋的传话,温蓉点头,侧首给沈慧低声道:“我出去一趟,你且在这里等我回来罢。”
一听要留下她一人独处,沈慧急道:“娘,你是有什么事儿?我不能跟你一同去么?这儿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在,看着怪紧张的。”
看着这已然及了笄的女儿,跟骨子里天生般,总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温蓉心头涌起一丝恨铁不成钢,语气严厉道:“可能有些出息?你如今是沈家唯一的小娘子,言行举止都代表着整个沈家小一辈,大方得体、娴雅淑德、品味高雅……样样都得学会!”
“娘……”
沈慧心知正面辩驳不过温蓉,干脆抱着温蓉的胳膊,软软地撒了个娇。
温蓉微不可查地轻声叹了一息。
没她陪同之时,沈慧或许也不会如何露怯,但这些年,她这女儿早习惯万事找她商讨,习惯躲在她的庇护下了。
往前她觉得她年纪小,行事莽撞,自然也都处处都护着她,可眼瞧着沈慧就到谈婚论嫁之时,往后嫁去哪家都是要冲着当家夫人的位置的,再躲在她身后,便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温蓉如今是有心锻炼沈家唯一的嫡女沈慧,便拨开胳膊上沈慧的手,“慧慧,今日机会难得,正是练你胆量的好时机,莫错过了。呐,看看西边那几个郎君,都在频频看咱们这。”
沈慧被这话提醒,往西边瞧了过去,果真有几人在观望她这处,她连忙收回目光,红着脸说:“哪是看我的?”
温蓉最后提点道:“待他们过会上前同你吃酒,你也大大方方接了便是。”
话毕,她便起身,脚步急急地出了宴厅。
*
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温蓉走进去时,王璋正闭目坐在坐榻上,她身后,魏嬷嬷正替她揉着太阳穴。
王璋着一身高贵奢华的退红色绣金凤凰锦服,不论是腰间袖口镶嵌的、还是发髻上簪着的皆是宝石、南珠等罕见之物,全身上下,处处雍容华贵。
不愧是出身于世宦之家,自小衣食无忧娇养出的人。
温蓉不由想起往前在汴京时见过的,王璋的表妹赵夫人李氏,心中想着这二人虽都出自前宰相王圭一脉,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又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像她和她的亲人,上前柔声细语唤王璋:“国公夫人有礼。”
听她唤她,王璋轻掀眼眸,抬眼看她,曼声道:“来了?坐罢。”
一个女使立刻搬来一个凳子,置在王璋坐榻的正前方,温蓉依言落座在其上。
伺候的女使们退出门后,屋中只留王璋、魏嬷嬷、温蓉三人。
温蓉看着这架势,就知是要说事了,脑中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今日叫你来,是想给你看个东西。”王璋开门见山道,侧首示意了下,魏嬷嬷便上前,朝温蓉递了个东西。
温蓉一看,顿时眼露惊慌,“这玉佩……怎会在国公夫人你手里?”
这玉的原有者不是旁人,正是温蓉的“好姐妹”,沈固辞的原配,齐氏。
而这玉佩本应该是在另一个人处才是。
王璋轻轻一笑,“你可知,它从何处来的?”
齐蕴的贴身之物,除了她手里有的,剩下的无非也就在沈烟寒身上,但沈烟寒视齐蕴的遗物为至宝,从不允别人看,就是沈固辞手里也没有,又怎么会出现在王璋处?更何况,还是这个。
温蓉诚实摇头,心知此事关系甚大,姿态恭谨地请教道:“还请国公夫人明示。”
王璋道:“有人拿着它去华越巷的质肆卖,这东西呐,却是卖的那人偷来的,而他说,偷的是刘锜将军府。”
温蓉一惊。
刘锜。
不等温蓉深想,王璋继续说:“你说,他偷个东西却还朝人明示是偷来的哪家,意欲何为?”
这正是温蓉想问的。
且不说刘将军府上是何等戒备深严,要偷刘将军珍视的东西何等之难,就说这偷来的人,他又为何平白无故,朝质肆讲明这东西来源?
原因无非……
温蓉脸色一变。
王璋点头道:“正是你所想,像是有人在下铒,想调出一些往前的真相。”
这“真相”,左不过是当初她们几人联手,诬陷齐蕴同刘锜有染的真相罢了。八壹中文網
没想到此事过去四年,会被人重新往外在翻。
温蓉一听,是当真有些急了,忙问:“是谁?”
“不知。”王璋似真似假地叹息一声,“要不是这玉特别,通透又莹润,一瞧就不是凡品,底下那些人也不会前些时夹在贺礼中给我一道送来。我这一瞧,就看出与你当初递上来的很像,这才叫你来看看,果然……”
温蓉越听,心头越紧。
齐蕴的事她自诩做得不留痕迹,就连沈固辞那里也都早信以为了真。
近五年过去,齐蕴的独女跟沈固辞脱了关系,连她和沈固辞都要忘了这个沈家先夫人了,可这下,齐蕴这茬又忽然再出现了些消息,让她如何放心?
她最担忧的,还是有一日,沈固辞知道她做的这些事。
不过,她做的这些,也不过是有些人行事中的其中一环罢了。说到底,她与他们也是同一个线上串着的蚂蚱,她不好,他们自然也好不了。
思此,温蓉皱眉道:“国公夫人,这下可如何是好?现在她人也没了好一阵,这事又像被人盯上,我就怕,他们查出些别的事儿来啊……”
王璋抿了口放凉的醒酒汤,抬眸看温蓉。
当初她会找上温蓉,便是看中她的简直跟她表妹如出一辙的清傲性子。
这样的人,相貌堂堂,满身才情,屈居于妾室之位,日日需得给正夫人做小伏低,焉能知足?
当初她诱她,只要肯答应替她做事,国子监司业正妻的位置就是她的,本以为温蓉会思量思量,温蓉却只当即问她做何事时,她就知,她算找对了人。
事儿既然做了,好处也得了,即使挖出些陈年旧事,说实在的,又有谁动得了她齐国公府与王家呢?
“今日特意找你,便是要你心头有个准备,保不准何时就有人摸出什么来,到时候,按我说的做……”王璋不动声色,胸有成竹地朝温蓉交待了一番。
直到回到宴席,温蓉一颗悬着的心始终落不下去,就连沈慧兴高采烈地给她回说方才如何大方应对郎君,她也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出了齐国公府,回了沈府后,温蓉便叫来贴身女使,安排两波人,一方去查刘将军,一方去查沈烟寒的新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