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凉寒气的曦光穿透深秋的夜,蒙蒙薄雾轻纱般笼着山岚,在晨鸡呼鸣中,秋望园逐渐苏醒。
一夜睡得安然,沈烟寒在一方温暖的怀抱中揉了揉眼,仰头看着弧度优美的下颚,又倦又喜的声音开口:“七郎,早啊!”
须臾,一把磁沉、温和的嗓音擦过她的耳际:“皎皎早。”
沈烟寒兴高采烈地往上拱了拱身子,抬起脸,趴在秦月淮心口,凝视她的夫婿。
春山如墨浓淡相宜的眉,清辉玉润的眼,高挺的鼻,俊雅的面,侧眸看她时,轻轻勾着不染而就的赤丹色唇瓣……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沈烟寒心跳与脸红并起,眼中的笑容愈发灿烂,亮着眸子朝秦月淮道:“今日我生辰,我们去临安府里看看!”
秦月淮一顿。
半晌后才道:“昨日才远途跋涉过,我身子实在吃不消,不若去近一些的地方?”
沈烟寒对此不以为意:“蔡公要进城进药呢,我已经与他打好招呼了,我们坐他的牛车。”
“可……”
沈烟寒一下掀开被子,坐直身,伸手拽秦月淮起来,“别耽误了他的时辰,我们早些去他家等着,你也快起床罢!”
二人的相处中一贯如此,沈烟寒做决定,秦月淮配合她。见眼前这事这是由他能选择的架势,念在就快遁走,秦月淮干脆选择了服从。
殊不知,在他们出发之前,小院中又生出一件大事——
沈烟寒推开房门,照常去往柴房方向抱柴时,倏尔脚步一顿,视野里闯入一男一女在凉亭的长凳上相拥而卧的“奇景”!
若让旁人给瞧见了去,可如何了得?
沈烟寒惊魂未定,口中“啊”轻呼一声,便朝那二人奔了过去。
她的脚步并未比得上旁人。
秦月淮先她两步,从她身后越过她,以极快的速度,豪步径直走到孟长卿身边。
到了近前,秦月淮一把揪住孟长卿的领口,将他人从凳子上提溜了起来,语气颇咬牙切齿:“孟长卿!”
孟长卿迷糊着眼,模糊嗯了声,身子东倒西歪,含糊不清道:“慢点,慢点,头晕……”
沈烟寒蹲下身,双手接住从孟长卿厚实的大氅中滑出的蔡希珠,摇晃着她的人。
“珠珠,你醒醒!珠珠!”
秦月淮上下扫视二人。
待确认孟长卿与蔡希珠皆衣衫齐整,并未因酒乱性,轻薄了蔡希珠,他这才将醉得没几根骨头、站也站不稳的孟长卿人一推,使他坐到了凉亭边靠上。
孟长卿被撞得又痛呼了声。
蔡希珠在吵闹声中缓缓睁眼,不明当下情况,只识得面前是沈烟寒的脸,便嘿嘿一笑,“皎皎。”
她刚喊完这声,就“嘶”了长长一声,闭眼揉了揉头,明显是宿醉后的模样。
沈烟寒蹙紧了眉头,眼睛边看着四周东倒西歪的酒坛,边问:“你又喝酒了?又喝了多少?”
蔡希珠嘟哝:“一点点儿……”
顿了顿,她抬眼四顾,指着孟长卿,得意洋洋:“他、他喝得多,行酒令他不行,还不如我呢。”
孟长卿半睁着醉眼,鼻中哼了声,语调颇为随意:“那是因为啊,我让着你。”
蔡希珠鼓了鼓腮帮子,一派娇憨:“事后诸葛亮。”
这一来一往说话,使人很容易就瞧得出来,二人的关系比之昨日前熟稔了许多。
甚至是不合时宜地过份熟稔。
秦月淮知孟长卿本性难改,一张俊脸黑沉如厨房里那锅底之灰。
沈烟寒正皱眉看被陌生郎君抱着睡了一宿的蔡希珠,就听得秦月淮冷怒一声:“杨动!”
话一落,杨动就鬼魅般闪身出现。
沈烟寒被他的现身速度惊得抖了下肩。
“送他回城,即刻。”秦月淮道。
杨动沉默颔首,上前就抓起了孟长卿的胳膊,将他一把拉起了身,径直往凉亭外带。
孟长卿晕头转向地连连哀嚎:“唉唉唉……疼啊,唉唉唉……杨动,你轻些……唉唉唉,我自己走!我的个乖乖,秦月淮,你这个侍——”
杨动一把捂住了他聒噪的嘴。
孟长卿的小厮和侍卫在二人身后面面相觑:若不是没有一次打得过那出手快得没影的杨动,他们怎么会让自家郎君这等丢面子。
言多,便皆是泪。
送走孟长卿,在蔡裕登门来领女之前,沈烟寒终于给蔡希珠喂了醒酒汤,将人安置去了卧室。
房门关上,沈烟寒他们离去后,蔡希珠在床上翻了个身。
一把华丽非凡的玄金折扇,轻咚一声,自她腰间掉了出来。
*
与蔡裕分别后,沈烟寒同秦月淮先去脂粉铺购买了胭脂水粉,而后就去了一墙之隔的听风茶楼。
他们到得不算早,这时候茶馆已经开门了一会,这会门口等位的队已经是排起来了长龙,沈烟寒高高兴兴地拽着秦月淮的袖子,与他一道排去了队伍最后。
秦月淮默默四顾了下,发现街角有几人鬼鬼祟祟跟着,轻轻皱了皱眉。
“我们可直接进……”
他的话没讲完,便看沈烟寒朝里望了望,很是期待道:“这家的早点最是好吃的了,即使等久一些也无妨,你坚持坚持,过会我们多吃一些。”
秦月淮好笑地看着一只馋虫在跟前咽口水,依着她的意思,并未再出声。
可原本在前头引路的伙计见到队伍末尾的二人,一甩手巾,就上前来,也不开口说话,抬手就朝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月淮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愣在原地的沈烟寒,沈烟寒微张了张嘴,面露不解。
“孟四郎常来。”秦月淮只这般道。
沈烟寒眼睛微微一亮,好似发现了重大捷径,紧张又不好意思地朝前面的人笑笑,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听风茶楼。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昨夜她才听孟长卿念过这诗,这么一联想,这茶楼保不准与齐国公府上,甚至与孟长卿有不浅的关系。
“吃什么?”落座后,秦月淮问。
“咸豆浆、炸油条、烧饼、麻球、片儿川……”沈烟寒一口气说了好几种东西。
秦月淮没问她要这些是否吃得完,朝伙计点了点头。
“这就送来!”伙计高声说道。
茶楼里人声鼎沸,一楼二楼都已经坐满了客人,他们在二楼的雅间,透过窗户便能看到临街一侧。
坐在窗边,沈烟寒勾着头,朝楼下的街面上看,挑担的商贩、来往行人如梭,一派人间的勃勃生机。
这是于她而言,很是久违的热闹。
沈烟寒目不转睛地看着生动的一切,没多大一会,伙计说的“这就送来”的东西便真的送来了。
“这么快?”沈烟寒诧异道。
伙计看她一眼,没回应她的话,将东西一一摆好,弯低腰热情道:“客人慢用!”
沈烟寒还是头一回在听风茶楼得到这样特殊的待遇,很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光顾着盯着离去的伙计背影瞧了。
秦月淮将近他处的吃食慢条斯理地挪到她那方去,温声道:“快吃罢。”
沈烟寒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满桌子的东西。
大手一挥点了一桌子,她竟一时犹豫,不知从哪份下手了。
秦月淮头也没抬,一边往片儿川里放金针菇、豆腐干丝、肉丝、韭芽儿,将这些东西与面条一并拌匀,一边胸有成竹地说:“你起得早,这下该有些渴了,先喝点豆浆。”
沈烟寒难以置信地瞠了下目,“你怎么知道?”
秦月淮提唇笑了笑。
每晚入睡后沈烟寒都喊冷,手脚缠住他,头要搁在胸口上亦或是腰腹上,整个人能从头到尾都缩进被子里去,无一例外的,会将自己捂得大汗淋漓。
秋日本燥,如此,她次日起来后,必定要咕噜咕噜喝上不少水的,今日被孟长卿那二人打乱了阵脚,自然会渴。
沈烟寒看着桌上的咸豆浆,想起不知哪里听过的说法,喝这咸豆浆千万不能搅拌,要直接用嘴沿着碗边喝,最好不要用勺,便毫无顾忌地垂下脑袋,凑到了碗边去。
放了榨菜、虾皮、油条块、香葱、酱油的咸豆浆入口生香,久违的味蕾被释放,沈烟寒满足地喟叹了一口:“真好喝!”八壹中文網
秦月淮看她从碗边抬起脸,一整个上嘴皮都是豆浆起的白沫,伸出手,就用指腹给沈烟寒擦上了嘴。
这动作一出,他自个倒先怔了住。
这些日沈烟寒在他跟前总这样露骨撒娇,他当下,可不就像训狗一般被训出来了么。
然一想到也就不过最后一日相处,他又忍了多余的心绪,继续给她擦嘴,提醒道:“喝慢着,还有不少好吃的。”
沈烟寒笑着点头。
就在二人对视时,一侧传来温柔的一声——
“沈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