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郑两家议亲的当口,郑家一众女眷专挑他休沐时来做客,梁一飞不用深思都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本不想上前敷衍,但晃眼一看,客人中竟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梁一飞双眸染上惊喜,疾步朝人走了过去。
瞧见他的身影,水榭中谈话的热闹暂且顿了顿,梁夫人轻轻碰了下郑夫人的胳膊,笑着开口道:“三郎下值回来了。”
郑夫人定睛看来,见梁一飞一身风度不凡,满意地弯了弯唇。她身旁,郑家娘子看清梁一飞人后,羞得红了脖子根。
在几人目光殷切期待中,梁一飞却只远远地朝她们这方拱手施了个礼,人也不近前,就径直朝水榭另一侧的熟人走了过去。
“郑二哥有礼!”
听得身后人的招呼,郑士宴转身看来,浅笑执礼道:“可算盼得梁三弟你归来了。”
面前郎君举止大气、一派儒雅,与半年前离开临安时毫无差别。
四目相对,对上郑士宴脸上和煦的笑,梁一飞恍觉物是人非,眸底那刚收敛起的怒色与痛色终是忍不住,再度漫出几分。
不因别的,盖因他与沈烟寒能相识、结亲,都是有郑士宴在其中的缘故。
说到他和沈烟寒相识的际遇,又是一桩只能称为缘分的事情。
那日他刚从听风茶楼喝完茶出来,露过隔壁的脂粉铺时,就听得内里闹哄哄的。他驻足一看,便见郑士宴正与另一人大打出手,他识得郑士宴的人,听一旁说什么醉鬼调戏女子,他就上前帮衬了两下。
待将那醉酒的恶徒制服,救了被其调戏的小娘子,他与郑士宴道了辞,正要离开的时候,一旁传来一句黄莺般的悦耳赞扬:“郑二哥,这位与你一般万夫莫当的英雄好汉,你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么?”
他定睛看,对上的,是一双毫不露怯,甚至是装着满满的兴奋的眼。
十三岁稚气未脱完的沈烟寒又黑又亮的眸子直直看他,见他回头看她,她黛眉微挑,冲他灿烂一笑,一排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大方又明艳,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一晃眼,沈家小女初长成,与他结上了亲,可这会又成了泡影。
何等造化弄人。
梁一飞眉宇蹙紧。
郑士宴见他这样,笑容微滞了下。
他也是回了临安府后听闻母亲说堂妹在与梁家郎君议亲了,这梁家也不是别家,人也不是别人,说的便是梁一飞。
梁一飞与沈烟寒的事,当初他得了梁一飞委托,专程请了师长去与沈司业商谈的,本以为促成了一桩姻缘,是件极好的事,可一问之下才知,梁家前些日主动将这门亲给退了。
当着周遭几位郎君的面,郑士宴伸手拍了拍梁一飞的肩膀,温声道:“刚从外归来一身风尘仆仆,不若去换件衣裳,再出来与为兄喝上几杯?”
这是给他寻来调整情绪的机会,梁一飞点点头,“郑二哥且待我与你不醉不归。”
*
晚上的宴席上,梁一飞到底是顾及着礼数,在梁夫人的眼神逼迫下,去与郑家客人一一打了个招呼,而后便与郑士宴二人去花厅独自喝起酒来。
酒过几壶,梁一飞哽咽道:“郑二哥,我与阿烟……”
郑士宴瞬间明白了他未尽的意思,语重心长地宽慰道:“凡事往前看,有些事儿该过去就让它过去。”
梁一飞的心一凉。
难道郑士宴也不愿帮他了?
梁一飞一咬牙,从桌边起身,直接在郑士宴跟前跪了下来,“郑二哥,再帮我一回。”
见此一幕,郑士宴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
梁一飞小他三岁,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小郎君自小有多么目中无人,多么骄傲,他是看得一清二楚。当初为了沈烟寒求他一回也罢,如今却是在退了亲之后,依旧如此无法割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求他。
想必,是已经认定非她不可了罢。
郑士宴心中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感慨来,本就温柔的心,不由变软了几分。
“梁三弟,还请先起来说话。”郑士宴伸手扶住梁一飞的胳膊,“梁三弟以为为兄该如何帮?为兄一定尽绵薄之力。”
得他应承,梁一飞即刻刷地起身,亮着眸光兴奋道:“郑二哥只要帮我劝服阿烟,莫跟不三不四的人胡闹便好!”八壹中文網
郑士宴深蹙了眉,目露不解,“胡闹?与谁?怎么个胡闹法?”
梁一飞便将沈烟寒在庄子中住,要背着沈固辞,与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成婚的事说了。
郑士宴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自从在国子监里认识了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性子之大胆,行为之不计后果,他素来深有体会。
说她能与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忽然成婚,他也信她做得出来。
可……背着沈固辞么?
那可是她一向敬重的父亲,虽是性子固执了一点,但是沈烟寒应该是有许多种方法使他屈服于她的,实在是没有必要不得父母之命的情况下便将亲事定下。
毕竟如今世道如此,男女相处稍微不那么注意些,便少不得许多流言蜚语。
被梁一飞黑亮的眸子满怀期盼和希翼地看着,郑士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去试试。”
郑士宴去秋望园时,却是吃了一个闭门羹。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不知不觉中,秦月淮已经在南屏山已经养伤一个月余。
这日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一大早,沈烟寒便同木槿积极准备着过节的事。
秦月淮冷眼看着二人忙忙碌碌,脑中思索着从德远叔那处新得的消息。
刘豫果然有动作,于上封信发出不久后,便举兵南下了。
但好在几位将军勇猛,韩世忠将军刚于上个月底于宿迁击败刘豫那大金国承认的“大齐国”兵,岳将军也收复长水县及卢氏县两县。
刘豫也退了兵。
堪称大好之势。
如今根据德远叔的部署,韩世忠将军据楚州,以图淮阳;张俊将军也由建康进屯盱胎,杨沂中领精兵佐他的后翼;岳飞将军屯襄阳,以窥中原。诸将都驻守在要路上,也算防备有加。
但唯一他觉得忧虑的,便还是那负责淮西防务的刘光。如今他屯兵庐州,庐州可是淮西要道,稍有差池,影响就是巨大的……
沈烟寒一声催促打断了他的思绪——
“好了!走罢!”
秦月淮抬眸,看沈烟寒手腕挎着一个竹篮,里头装得满满当当,她身后的杨动和木槿也是一副外出过节的蓄势待发模样,不由诧异问:“去哪?”
沈烟寒拉他胳膊起身,“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