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感觉身前的女人的情况差极了。
你没事吧,他这样问着,可他马上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女人在不停地咳嗽,他从没见过哪个人像她一般咳得这样厉害,好像是要把肺整个给呕出来一样,达米安甚至怕下一秒她就会咳断了气。
男孩儿有些头大。
理智告诉他需要立马把他们两个弄出这个该死的管道,但重伤的身体却叫嚣着抗议。
他还没彻底从被拍到墙上的那一下里缓过劲儿来。
“不用管我…你上去。”
女人的声音里夹杂着咳喘,断断续续的。她伸出一只手往她下来的那个排水井道指了指,手掌虚虚地推了他一下。
她是谁?
达米安皱着眉头,本能地躲开了女人伸来的手。
对于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刚刚黑暗的惊鸿一瞥,
苍白、锐利、强大。
那只他费了不少力气却没造成多大伤害噬人怪物,仅仅是挨了女人一箭便脑袋开了花,死得不能再死。
他崇拜强者。
“咳咳咳咳——”女人还在咳嗽。
好吧,也许不算太强。
少年撇了撇嘴,又看了眼面前仍在咳个不停好像马上就会断气的人,觉得自己刚刚对于来人实力的判断恐怕要打个折扣。
达米安抬头目测了一下井道的高度,皱着眉头想起自己的爪勾枪已经在刚刚的战斗里被拍碎成了一堆废铁。
没办法。
少年人绿色的眼睛里依旧保持着本能的戒备,但脚底下却又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在女人身前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出去。”
他轻微地扭动了一下脚踝,忍着疼向女人的方向招了招手,故作不耐地催促着,
“快点儿。”
黑暗里,达米安好像听到女人叹了口气,紧接着他便感觉背上一沉,耳边是女人捂住嘴压抑着的咳嗽。
“喵呜——”
她手里的长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只正在冲他呲牙的骨瘦嶙峋的老猫。
哦,又多了一个。
还没等少年往后躲,黑猫便顺着他的胳膊轻巧地跃上了他的肩膀。
达米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这一幕他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不过很快男孩儿便来不及想这个了,因为他需要背着一个人和一只猫爬出垂直的排水井道,而且他才刚刚被那个不知名的怪物扇飞到了墙上。
“抓紧。”
完全垂直的井道上,天光缩小成了头顶很远很远处的一个小圆洞,只有嵌入其中的u形钢筋勉强供人抓握。
达米安咬了咬牙,伸出手抓住井道壁上凸起钢筋,一步一级地往上爬去。
钢筋很细,充满铁锈和污物,滑腻难抓。为了确保不把背上的人掉下去,达米安每爬一级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级、两级、三级……长长的井道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很快,体力所剩无几。
可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
胸腹像火烧着了一样,每呼吸一下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达米安知道他至少断了三根肋骨,脚踝虽然没有骨折,可因为几次临时紧急闪避,已经严重扭伤,几乎难以活动了。
一种异样的鼓胀感正从脚踝处向上蔓延。
这么下去可不行。
达米安有些着急了,他红着眼睛仰头死死地盯着完全垂直的井道,活像是盯着此生的仇敌。这种竖井每爬一级都要踩着下面一级的钢筋才行,现在两人一猫的重量全部落在一根细细的钢筋上,压在他刚刚扭伤的脚踝上,钻心的剧痛正从他的脚底板一直蹿上了头顶。
该死的。
通讯器在之前被怪物锤碎了半边,刺啦刺啦地发出没有节奏的电流声,他的求援信号也不知道发出去没有。
达米安咬牙,又紧了紧身后背着的人。
背上的女人身体很冰,紧闭着眼睛已经陷入了昏迷,余光里,她的侧脸有些病态的苍白。
“呼哧——呼哧——”
耳边传来女人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喘息,她的肺显然差极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但所幸她咳嗽声总算是渐渐小了下去。
看在她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小忙”的面子上,达米安想,他得赶紧把这家伙送去医院才行。
男孩儿继续往上爬着,一级又一级地往上爬着。
他不能倒在这儿!
渐渐地,胳膊酸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断掉,他开始耳鸣,两只耳朵里充斥着巨大的嗡嗡声,活像是请了一整支糟糕的交响乐团。背上全都是汗,制服湿乎乎粘嗒嗒地粘在身上,难受极了。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手好像下一刻就会松掉。
该死的该死的,他不能倒在这儿!
“喵呜——!!!”
同一时刻,黑猫的叫声凄厉焦急,它不停地蹭着伊娃娜的身体,想要将她唤醒。
黑色的法阵在它爪下缓缓成型,勾勒出惊心的弧度,可之前用的压缩空间的魔法还在冷却期,而失去了伊娃娜的引导,它所学的仅有的几个魔法都需要不短的施法时间。
k的尾巴尖儿都耷拉了下来,它沮丧极了,说到底它也只不过是一只有魔力的猫。只有伊娃娜懂得如何调用它的力量,就像刚刚战斗时那样。
黑猫看了看身形越来越慢的达米安,焦急地动了动爪子,打算先跳到上面的钢筋上看自己能不能先爬出去,也好给他减轻些重量。
突然,它感觉到身下的女人微微动了一下。
伊娃娜费力地从窒息的昏迷中挣扎出来,她睁开眼睛,看见来自头顶的那一束越来越近的圆形天光。
达米安还重复着向上攀爬的动作。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又顺着额角流下。
男孩儿紧紧咬着牙关,一双没有焦距的绿眼睛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再看不到其它任何东西,只是一眨也不眨地、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光源。
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仅凭着一股子的狠劲儿支撑着动作。
伸手、抓握、抬脚、拉;
伸手、抓握、抬脚、拉;
伸手、抓握、抬脚、拉——!
脚踝的骨头在吱呀作响,汗水和着血从身上淌下,浑身上下已经再榨不出一丝力气。
可那个倔小子,那个倔小子啊,仍旧机械性地反复着这几个动作。
伸手、抓握、抬脚、拉——!
伊娃娜感受着身下的起伏,拢在怀中的少年人的背脊很温暖。
她最年幼的弟弟正背着她向上、向上,将黑暗踩在脚底下,去追逐头顶上的那一抹光。
他的背脊很单薄,但这单薄的背脊却又那样坚韧。
他仿佛已经能撑起天底下所有的事!
恍惚间,达米安感觉到女人将头搁在了他颈侧,静静地,发出了一声很轻却很远的叹息。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达米安。
女人说得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好像透着叹息。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少年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手揉了揉他的头,鼻端传来熟悉的白玫瑰的冷香。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要哭了,嚎啕大哭。
紧绷着的神经骤然一松,世界沉入了黑暗中,白玫瑰静静地陪伴在少年黑沉的梦境里。
这会是个温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