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下的肯特农场别有一番独特的意境，初冬的细雪轻轻落在铺满地面的桔梗上，远处星星点点的暖黄色火光从农场的另一边传过来。
大地空阔，雪夜明亮。
几人站在肯特农场小屋的院子里，身后五彩缤纷的圣诞灯带静静地闪烁着。
谁也没说话。
半晌，玛莎惊叫一声：“瞧我这记性，克拉克，快去把厨房里打包好的苹果派和姜饼拿出来，等到明天该不好吃了，得赶在今天给邻居们送去才行。”她说着急忙将大男孩儿推去了厨房，在看到他成功找到了码放妥帖的牛皮纸袋后又忙把他推出农场。
“记得给老彼得他们问好，对了，别不好意思见拉娜，打个招呼再走。”玛莎朝着自家儿子挂满了大包小包渐渐远去的背影高声叮嘱着，已经快步走出去好一段路的克拉克朝身后农场院子里的两人挥挥手表示听到。
“真是……”玛莎摇了摇头，笑道：“这还是克拉克这几年头一次回来过圣诞，往年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跑回家冒个头就匆匆地走了。”
两人顺着玉米地收割后留出的田间小径慢慢地在肯特农场里走着，刚用完不久的收割机盖了防水布静静地停在一片空地上，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细雪。
玛莎聊了不少克拉克小时候的囧事。大概是难得碰到一个能够无所顾忌地分享的人，这位独居许久的母亲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带着笑意，一件件，一桩桩，都跟身旁的少女分享起来。
伊娃娜听得很认真。
细雪不知何时不再向下飘落，天空上的乌云开始渐渐变得单薄，少女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刚下过雪的冬夜里呼啸着的冷风就在玛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绕开。
伊娃娜的唇角随着女人的讲述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她听到克拉克中学时候的囧事：
那是男孩儿头一次和喜欢的姑娘接吻，结果没想到因为过于羞窘而直接觉醒了热视线。听玛莎的描述，克拉克那时从靠的极近的姑娘脸前慌忙别过头，从眼中射出的炽热红光就把学校楼边挂着的圣诞节横幅给整个烧了个干净。
可怜的克拉克最后不仅没能和喜欢的姑娘表达心意，反而双双进了校长办公室，搞得玛莎和乔纳森不得不绞尽脑汁编造一个“合理的纵火理由”才行。
就像一个普通孩子那样，这个外星男孩儿也会因为遭到其他孩子们的排挤而伤心，会为不小心撞伤一起踢球的小伙伴自责，会为父母老师的赞许而开心很久，会因为喜欢的姑娘而羞窘纠结。当然，他也曾为了自己的身世和父母争吵过，也曾烦恼于每时每刻在他眼中都变得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甚至是令人惊恐的世界。
而和伊娃娜了解到腼腆善良的大男孩儿不同，在玛莎眼中的克拉克甚至是有些叛逆的。
他恐慌，迷茫，故作漠然地冷冷争辩。
“‘反正你又不是我的父亲。’那时克拉克气坏了，正在和我丈夫乔纳森争吵。我们都认为他的能力暂时还无法被世人所接受，或者，私心里，我巴不得他一辈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下去。”玛莎的目光看向远处在深蓝色夜色下显得格外温暖的点点橘色灯火，神色有些感慨，道：“那估计是克拉克说得最后悔的话了，其实我知道他肯定并不这么想。”
“他只是很生气，又很迷茫，不知道该往哪去才好。”
女人像是在叹息，雪夜下的农场一片素白冷寂，浓重的夜色下的世界空阔得令人无所适从。
伊娃娜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这位伟大母亲的身上，“别担心，玛莎，他会找到来处的，一定。”
玛莎转头看向这个有双深蓝色眼眸的少女——伊娃娜微笑着、嗓音如管风琴般低沉而温柔，像是要抚平女人心头所有的伤疤。
哦，克拉克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玛莎眨眨眼，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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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的节日氛围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如果是平常，伊娃娜不介意再在肯特农场这个好像能够逃离所有喧嚣与悲伤的地方再多待上一阵。可在大都会那边，无论是在线上抑或是线下，有关于她的各种报道在媒体上都已经爆炸。少女能够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好像背后有只看不见的黑手正在拨弄着舆论导向。
想到这里，伊娃娜冷哼了一声，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搞得鬼。
莱克斯·卢瑟
在大都会，除了他，还有哪个人有如此大的能量？
少女嗤笑一声，不过利用舆论导向作为武器对她这种人可没什么用。
那些谩骂也好、抗议也罢，说实话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只是不想让克拉克他们看见又忧心忡忡而已。
伊娃娜决定冷处理这件事，对待舆论的最好方法就是无视它。夜魇又不是什么靠卖笑为生的丑角，任他们再用各种方法骂上一万遍，也不会对她接下来的所有的计划造成哪怕一丝影响。
而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有关克拉克的身世终于有了新的突破口。
“你确定这么做行得通吗？”克拉克站在空旷谷仓的稻草垛旁，蹲下身把地窖嵌在地面上的门锁打开，一架泛着不知名金属光泽的椭球形飞行器就静静地待在里面。从地窖缝隙里漏进去的金色稻草颇为调皮地在这个大家伙上面铺了薄薄一层，显然已经很久都没人打开过这个地窖了。
“成功率很高，值得一试。”伊娃娜说着，“无论你来自哪个星球抑或是星系，那里的文明等级肯定远高于地球现在的水平。但相信我，越是高等的文明和科技其操作就越趋于简单。打个比方，如果你能直接用语音指令操控飞机跨越大洋，那么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想去动手拉操作杆，不是吗？”
地窖开口不大，但里面的空间还算宽裕。克拉克率先跳下去把乱糟糟的稻草和桔梗拨开，给两人腾出了一块落脚的地方，伊娃娜紧接着垫了下自家雇员的肩膀也下到仓底。
少女仰起头仔细打量起眼前的金属大家伙，这个椭球形的“飞行器”并不符合任何她所已知的空气动力学构造，它整体严丝合缝，就像是身负坚甲的犰狳缩紧了它的肚子团在了一起。
“克拉克，把你身上的那枚‘钥匙’放进去试试。”伊娃娜在绕着飞行器仔仔细细观察了一周后，扭过头对克拉克说道。
“我已经试过了，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克拉克的语气有些无奈，但还是依言扯出了脖子里挂着的那枚钻石型的黑沉金属递向少女。
可伊娃娜却摇了摇头，道：“接下来的步骤最好还是你来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肯定有一项是检测你身体里的生物学信息的，只不过我不太确定它的检测方法。”
克拉克点头，把那枚“钥匙”轻车熟路地放在了椭球形飞行器正面的一个五棱形的孔洞上，随着细微的“咔嚓”一声，那块食指长的黑沉金属就陷进了突然变得柔软的未知金属中。
伊娃娜等了一会儿，面前的椭球形飞行器依旧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其它反应。
“好吧，把手掌按上去，向它下达指令试试看。”少女沉吟了一下，补充道：“可以先试试‘start’或者报你的名字和身世。”
老实说，克拉克觉得这么干稍稍有些蠢，不过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手掌按在了刚刚“钥匙”陷进去的区域。
外星大男孩儿大声地对着冰冷的椭球飞行器喊道：“启动。”
哦，这蠢透了。
克拉克刚想给身旁的少女说这没有什么用，结果——耳边忽地传来了一系列好像由细密的金属细粒流动摩擦的声响。他有些错愕地看去，就看见刚刚还包裹得严丝合缝的椭球形飞行器就像是舒展开了它的羽翼，紧附在球形上的三瓣护甲兼喷射器向四周弹开，不算大的地窖顶棚瞬间就被整个顶了开来。
克拉克下意识回身护住伊娃娜，秸秆和复合板材簌簌落下砸在他身上，好一会儿飞扬的尘土与碎屑才平复下去。
伊娃娜清了清好像吸了一口碎渣的嗓子，摸了把脸上的灰笑道：“好吧，看来还是挺有用的。”
克拉克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年他跑遍了世界上每一个角落去寻找有关身世的线索，结果没想到答案其实一直就在自己眼前。他刚想说些什么，一道莹白色的光幕转瞬间就笼罩了面前的整个空间，光幕里投射出的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栩栩如生，他们微笑着看向他，仿若触手可及。
“卡尔·艾尔，我的孩子。”男人看向他的目光睿智温和，周身带着种毅然的气息。
两人看着他，将一切他曾好奇的、迷茫的抑或是追寻的一一向他道明。
克拉克就站在那里，站在午后光线昏黄的谷仓里，静静地听。
原来，他出生于氪星（krypton），一个由于过度开发地核能量而濒临毁灭的星球，在这个星球上，自然分娩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每个人在出生以前都经过特殊的培育仓提前设定好了职业属性，就像蚁巢里的蚂蚁。
他的生父乔-艾尔作为氪星的首席科学家，犀利地指出了这种非自然分娩的弊端并且提早洞悉了星球濒临毁灭的事实，然而却在提出氪星移民计划的时候遭到了氪星权威——人工智能布莱尼亚克的阻挠，在阻拦前来抓捕的追兵时被杀身亡。
而克拉克他自己的氪星名字则是卡尔-艾尔（kal-el），他的亲生母亲违背星球法律通过自然分娩生下了他，并且在氪星濒临毁灭之际将尚在襁褓中的他用飞船送到了地球。
这本来是克拉克一直在苦苦追寻的答案，可真到这种时候，他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了。
心里翻涌上来的情感复杂至极，克拉克只觉得背上多了些更为沉重的，重到令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他是一个星球的遗孤。
克拉克浑浑噩噩地游荡出谷仓，外面已是黄昏时分，远处瑰丽的玫瑰云将所有的一切都染得一片血红。就在他踏出谷仓门口的门槛时，已经在谷仓外站了许久的伊娃娜叫住了他。
“嘿，克拉克。”
男人这才发现感官极度敏锐的他竟连少女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我没事。”
克拉克躲开少女探究的目光，可伊娃娜显然比这时心情沉重又沮丧的氪星男孩儿更加了解他需要什么。
“听着，”她抬起双臂把手搭在克拉克的肩膀上，一双深蓝色的眼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你来自哪里从不是定义你自己的标准，克拉克，它应该是你力量的源泉而并非桎梏。”
从少女金色的发丝间淌下的火红色夕阳落进这个高大氪星人的眼睛，克拉克从伊娃娜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自己，也看见了从少女心底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可摧毁的、鼓舞人心的明亮神采。
男人突然就觉得心里豁然开朗起来。
是的，他的来处从不该成为他的桎梏。
氪星是他的来处，可地球是他的归途。
克拉克露出一个属于小镇男孩儿的笑，看向少女的目光里带着如阳光般金色的闪光。
谢谢你，伊芙。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