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圣诞,迪克一如既往成为了第一个拎着大包小包回韦恩宅过节的。
一晃就是七年,他还记得老姐伊娃娜刚走时的那个圣诞——
所有人都恨不得从家里逃离,他也是。
平安夜下了雪。大雪纷纷扬扬从天上飘落,五彩缤纷的灯带在韦恩宅孤零零地兀自闪烁着。所有事物在明早都会变成白色,无一例外。
明明应该充满幸福与欢愉的节日,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在餐桌前坐下。
他们从布置得体的长桌前逃开,从装点恰当的圣诞树前漠然经过,又恨不得避开所有同样内心千疮百孔的家人……
他们固执地拒绝着,拒绝承认餐桌上属于少女的位置已经永远空了,那个原本总会在这天喝得醺然的长姐再不会祝他们圣诞快乐。
精心装点的美酒佳肴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长长餐桌上静静冷却。阿福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晚些的时候将重新做了的晚餐送进他们的房间。
一扇扇紧闭的门扉艰难地敞开又很快合上,房间里的暖光骤然打在有些昏暗幽冷的长廊上,打在被肢解的圣诞晚宴精致的餐盘上,熟悉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迪克打开房门,
属于圣诞的颂歌从韦恩宅富丽堂皇的大厅模糊传来,
孩童的唱诗,澄澈安详——
那是一首《平安夜》。
平安夜,圣善夜!
牧羊人,在旷野,
忽然看见了天上光华,
……
静享天赐安眠,
静享天赐安眠。
“merrychristmas,masterdick.”
年迈的管家这样说。
“youtoo.”
他同他轻轻拥抱,
声音却哽咽了。
**
接受伊娃娜的死亡远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艰难许多,而其中最艰难的其实是少女的死板上钉钉——他们亲手将她残破的身体一点点收殓,到最后竟连个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出。
蝙蝠们开始向着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疾驰。
杰森彻底和家里所有人断了联系,迪克只能透过红头罩那越发偏激暴力的行动中隔着山海揣测他的近况;芭芭拉在双腿恢复后一心扑进了她原来深恶痛绝的政治巨坑,那个笑容明艳灿烂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将自己将自己活成了另一副模样;提姆和达米安在伊娃娜刚死的那个月全副武装大打出手——他们刀剑相向,那么凶狠孤绝,以至于如果不是迪克及时发现阻止,恐怕他这两个弟弟真的能把对方杀死,他们也确实想这么做。
有什么东西正在所有人心里的黑暗处悄悄腐败溃烂,属于这个家庭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正在跌入冰冷又肮脏的泥沼。
迪克知道,但连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迪克见到的每个金发的背影好像都成了伊娃娜,杰森在梦里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他。
他惊醒,将自己埋入布鲁德海文警局的案件海里,不肯回家。
**
提姆和达米安打起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是初秋的冷雨。
迪克还记得他费尽一切手段搜寻了整整两个小时,最终在哥谭旧城区的某幢风雨飘摇中的废弃屋顶平台上找到了他的两个弟弟。
等他赶到时,两个人浑身血淋淋的。他们死死地瞪着对方,不肯往后退一步。
提姆那双布满着红血丝的眼睛哪怕在暴雨中也是血红的,他身上湿透了,雨水直接将浑身冒着血的破烂伤口都给冲刷了一遍,可男孩儿却毫不在意。迪克第一次见到这个总是他们中最冷静温和的弟弟露出这种恨不得要杀人的眼神。
达米安紧皱着眉头,雨水划过他隆起的眉骨以及上面狰狞的伤口,带着血的雨滴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男孩儿看了他的兄长半晌,那桀骜飞杨的眉宇却渐渐化为了沉寂。他低头,手里冰冷纤长的武士|刀沾满了兄长的血液。
他又在干什么呢?
达米安松开手,冷冽的武士|刀在大雨中不断流逝、坠落。“咣啷”一声,那柄一直被紧紧握着的利刃第一次砸落在地,溅起大片水花。
他们张开双臂、拥抱,
紧紧地,
在彼此都被大雨冲刷着的脊背上嚎啕。
**
在伊娃娜死后,曾长久陪伴过少女的黑猫也不知所踪,她的房间彻底空落了下来。
迪克只鼓起勇气去过那里一次,他装作稀松平常地转动曾打开过无数次的门把手,踏入那个缺了主人显得无比陌生的房间。
长长的橡木办公桌上还摊着少女没处理完的案卷文宗,剔透的细口玻璃瓶依旧静静地立在临窗的小方桌上,里面有只盛放的白色玫瑰,阳光从巨大的白色落地窗撒进室内……提姆和达米安也在,他们仍是坐在那张铺着浅褐色格子布的沙发上,肩膀挨着肩膀,各自干着自己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分毫未改,就好像那个忙碌的少女只是偶然出门,不久就会归来。
时光仿若能在这里永远停下,停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迪克再没了踏进那里的勇气,再也没有。
**
如果要说谁装得最成功、最若无其事,那肯定要数布鲁斯·韦恩,他们的父亲,蝙蝠侠。
也许这个男人的改变总会藏在他们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藏在一个没有光能照到的地方。他藏得是那么好,就像伊娃娜,陪伴他多年的长女的死并没有给这个孤绝的英雄带来哪怕一丝触动;他藏得那么深,就好像无论他们再怎样悲怮哀嚎,再怎样在痛苦的汪洋中苦苦挣扎,只有布鲁斯依旧同任何时候一样——冷酷、果决、一意孤行。
但他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一个来自外星的未知人形生命以及他所在的一个名叫大都会的城市突然就出现在了所有普通人的印象里,出现在了所有的历史记载、书籍、地图以及人们的脑海……自然而然得就好像这两个世界本来就该是如此。
但蝙蝠家的所有人都无比确定:
在这之前他们的世界确实没有这个名叫大都会的城市,也确实没有一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乎无所不能的来自外星的超级英雄。
所有在哥谭的义警都打起了十二分警醒,他们连夜设想了一种又一种可能,将最坏的猜想推算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他们同那位好像天底下所有完美的事物都聚集于一身的人间之神在哥谭港口狭路相逢,正面相撞。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似乎避无可避。
属于哥谭的夜风将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后的红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完美的面容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肃然。他从天空缓缓落下,胸口的“s”形标志似乎闪着属于天际的辉光。
超人向下俯视,宛若亘古不变的神祗。
但下一秒,这位人间之神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很奇怪地问道:
“布鲁斯·韦恩?等等等——韦恩?那你认识一个叫伊娃娜的人吗?”
他的声音清朗温和,透着阳光浸透的味道。
他们愣在了那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好像恨不得能多吞下去几只鸡蛋。
“你们到底认不认识伊娃娜?”见他们半晌没回应,名叫克拉克的外星人有些着急地拿手比划了一下,“就——大概这么高,灿金色头发,有双漂亮的蓝眼睛……”
“我们当然知道她长什么样!”达米安在罗宾制服下回答得颇没好气,“我们想要知道的是——你这家伙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打过一场就认识了。”克拉克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挠了挠头,结果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嘟囔了,“奇怪,气温怎么变低了?”
“你不该拿她来开玩笑。”提姆捏紧了拳头,他的语气冷极了,“伊娃娜·韦恩已经死了,是我们亲手将她埋葬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六个月前。”
“不可能,那时我还在跟她一起收拾卢瑟那个混蛋!”克拉克满脸的焦急和难以置信,看起来恨不得在所有武器的瞄准下马上冲到他们面前,“你们确定我们说的一个人吗?”
没有人回答。
“你到底是谁?”蝙蝠侠紧抿着嘴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冰冷肃然的样子,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计较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戳穿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像只听到这位守护哥谭的孤绝身影的一句话,就能想到那冷夜里寂静高楼上注视着来者的滴水兽。
他一字一顿,无比缓慢又无比坚决地说:“伊娃娜·韦恩是我的女儿。六个月前的一场爆炸后,我们收殓了她的遗骸。”再没有什么比让一位父亲亲口承认自己女儿的死更加残忍的事了。
象征着光明的人间之神定定地看着这位孤绝的英雄,面容温和得近乎哀戚,“我是克拉克·肯特,伊娃娜是我的同伴,我的挚友。”
“她曾同我说,一直一直在寻找着归途。”
**
后来,在和超人经过一系列“亲切友好”的交流之后,蝙蝠们姑且理清楚了两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首先,自称为克拉克的氪星人确实遇到了伊娃娜,这点在后来被他们几个疯狂地扒了一个遍的大都会各个监控录像中得到了证实。其次,伊娃娜在克拉克那边失踪不久两个世界就突然融合到了一起,说明世界现在的变动很可能与她有关,但时间并不同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伊娃娜还活着!
再没什么比这更令人欣喜若狂的事了。
只是——好像有哪儿不太对?
几只小鸟在被扒出来的大都会战斗视频前排排坐,看着里面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声光打击特效都极其炫酷的老姐嘴角直抽。
少女手里金红色的玄奥法阵张开,一身黑色滚金法袍猎猎作响。她出拳、肘击、出腿、最后狠狠一踏,金红色隐现,那看上去坚实厚重的钢铁战甲在空中一下子爆裂开来,里面的男人徒劳地长大了嘴巴,哪怕监控没有声音可他们好像还是能听见刺耳的惨嚎。
几只小鸟抖了抖——
“这是她吧?”
“揍人这么疼,是她没错了。”
“一定会相见的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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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迪克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看着韦恩宅大厅里已经装点好的圣诞树,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扔到树下。
阿福接过剩下的行李,“一如既往,迪克少爷。你是第一个归家的。”
“我就说嘛。”迪克咧开嘴抱抱好久没见的老管家,“杰森和提姆都跟我说可能要晚些才会回来,对了,要我去学校接达米安吗?”
“您去的话,达米安少爷肯定会很惊喜。”阿福微笑。
“哦,得了吧,他不踢我的屁股我都算谢天谢地。”迪克说着便瘪起嘴板起脸绘声绘色地模仿起来,“迪克,我又不是你,还没退化到连放学都要人接的地步——”那副样子倒真把那个桀骜不驯的小混蛋平常说话的样子学了个七八分像。
阿福忍不住笑起来,笑声和大厅里的圣诞颂歌合在一起,缓缓升入渺渺的天际间。
一晃就是七年,在这七年里,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越来越多的超级英雄和他们的城市纷纷与这个世界的轨迹交汇——超人、神奇女侠、闪电侠、海王、绿箭侠;大都会、天堂岛、中城、亚特兰蒂斯、星城……而伊娃娜的身影似乎都曾在这些中隐现。
杰森率先追寻而去,他踏上征程,红头罩成为了在全国范围内打击犯罪的一名义警。“我会找到她的。”他说,身形挺拔的青年那双一直充斥着愤怒悲怮的绿眼睛似乎久违地变得明亮起来。
提姆也开始了他的旅行,韦恩企业在全球各大城市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分部与势力。“我想看看她又见到了怎样的景色。”他微笑,走出城市,一路向前。
那个身影似乎越来越近了,他们都这样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