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当轰炸机的炸弹丢到疮痍的大地上,瑟缩在防空洞里听着头顶上方隆隆的巨响、感受着那种随时都会被埋入泥土的恐慌时,会觉得时间怎么能那么缓慢,慢得好像一次心跳就是一辈子;但当子弹射入鲜活的头颅,血红和花白的东西瞬间溅起又瞬间落下时,时间又快得好像抓都抓不住。
1943年很快便过去了,甚至连1944年都过了大半。
在这看起来很短其实又无比漫长的时间里,史蒂夫经历了不少事,撇开那些不愿意多提的炮火与硝烟,鲜血与死尸,他更愿意说说战争间隙里的日子。
酒友(划掉)教官伊娃娜是个魔鬼。
这是史蒂夫在除了要完成作战任务以外的每一天都在不停地加深的认知。
那个后来精通各种格斗技巧,能把自己身上每个部分当做武器来使用的美国队长现在还只是个刚满25岁的毛头小子,他这辈子活到现在拥有的“格斗经验”都少得可怜,而显然那些被堵在腐臭难闻的小巷子里单方面被揍的经历并不能给他的格斗技巧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提升。
刚开始训练时,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出拳,大兵,出拳!你他娘的没吃饭吗?”
“蠢货,腿长着干嘛用的?!被砸地上你他丫的不能把我一起绊下去?”
“猴急什么猴急,急着撞枪口?!头压低!”
“……”
哦,他想念佩姬的直拳了。
史蒂夫当然知道伊娃娜会骂人,事实上,他在酒吧听过她不止一次毫无形象可言地破口大骂,可当他成了那个被炮轰的对象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尤其是明明已经有了远超常人的力量却还是只能被揍时那种感觉简直——
不过这种魔鬼式的训练效果立竿见影,至少史蒂夫从一开始上来就被伊娃娜毫不客气地掀翻在地进化到了能打得有来有往再被掀翻,总是单方面被骂成狗屎则升级成了能操着来自布鲁克林街头的脏话顺溜地对骂的程度。
好吧,这没什么可骄傲的。
相对而言,由美国队长领导的咆哮突击队的各项战斗任务则完成得越发完美,他们势如破竹,百战百胜,在敌军的后方神出鬼没,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史蒂夫又认识了不少人,士兵、军官、研究员……如果恰巧有一天的战斗或是训练没有让这个经过强化的超级士兵瘫在营地里那张属于自己的折叠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他还是会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喝一杯。
在战时难得的间隙里,在那个总是拥挤又闹腾的临时搭出来的小酒馆儿,能点的酒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两种,能看见的人身上好像永远都带着伤,能扯的话题永远都好像只有那么一两个。
杜姆又在吹嘘他上次的爆破有多么精准了,森田嚷嚷着上次谁欠他的酒钱,雅克这个老混蛋则在宣讲着他的军队恐怖故事。他们的声音总是很大,眼睛总是很亮,感情也总是很真。
史蒂夫·罗杰斯没有去参加那什么联军高层议员为美国队长专门准备的授勋仪式,他觉得这蠢透了。
当他还是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骨瘦嶙峋的小个子时,大多数人都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能算得上朋友的数来数去就那么一两个。现在?他倒成了恨不得抢破脑袋的香饽饽。
史蒂夫仍会想起那位在他身上倾注了毕生心血和信任、最终力排众议给他注射超级士兵血清的亚伯拉罕医生,想起那杯在他注射血清成为美国队长前一天没喝的好酒。医生死在了纳粹的刺杀中,也不知那杯酒到底有没有为他而留。
做个好人。
当然,美国队长还是会在酒馆儿里看到伊娃娜,这个金发女人不管到了哪儿好像离了酒就不能活。他不知道也不愿探究朋友身上都背负了些什么,但那肯定沉重到连她这个打起架来吓死人的家伙也透不过气来。
有一次,联军的营地太靠前,酒这种东西实在是没能运进来,史蒂夫就看着女人掏出个扁扁的金属酒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抿,她的眉头皱得死紧,一截沾了血的厚纱布从她衣领下面露出来。
“嘿,伊芙。”史蒂夫朝着那个正在往嘴里灌酒的家伙打了个招呼,训练时间以外,他们还是很好的酒友。当然,这点也被这个金发的酒鬼吐槽过很多次,伊娃娜的原话大概是——也就他这个烂好人才能刚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又能在酒精堆里对着她笑得一脸傻气。
可实际上,史蒂夫真的很庆幸能遇见伊娃娜,这个恨不得将自己醉死在酒精里的酒鬼朋友,学会将自己这身被赠与的每一丝力量都善加利用的感觉让他觉得坚定又安稳,他看向伊娃娜,湛蓝的眼睛很温和。
谁知——
“别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史蒂夫,我会不好意思的——”女人打了个酒嗝,杯子一搁,整张脸都摊在了桌子上,显然又喝醉了。
“去你的。”史蒂夫又好气又好笑,“谁他妈的崇拜你这个混球。”
“language,cap,language!”金发酒鬼胡乱挥了挥手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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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联军营地修整训练的时间外,美国队长率领的咆哮突击队会前往战区各处发挥他们的长处,突袭或是掩护。
在他们以捣毁九头蛇军工厂为中心的作战任务中,有时也会和夜魇这个联军武器有所交集,他们一般分工明确,由夜魇潜入、获取情报,咆哮突击队则负责突进、掩护撤离。
戴着头盔的女人仍旧话少,杀人干脆,动作利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而不像活人。
队里每个人都很好奇夜魇的身份和头盔下面的脸,但一般这群大兵们也都只是胡乱猜测一番就消了心思,没人敢去碰这个的霉头,只有巴基,他似乎对这个答案格外执着。
史蒂夫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又碰到了夜魇,在霍华德·斯塔克的装备实验室。
在他成为美国队长并组建了咆哮突击队后,这个全美国知名的机械天才、军事巨头负责供给他们联军最为先进的装备武器,史蒂夫的盾牌就是这个小胡子富豪设计并打造的,据说里头采用了一种非常稀有却坚不可摧的金属——振金。
这次是咆哮突击队的战斗任务刚结束,他们成功摧毁了一个位于波兰的军工厂,史蒂夫和巴基一返回营地就搬着损毁严重的枪械跑来了霍华德这边维修调试,其他人则兴冲冲地跑去了酒馆。
在杂七杂八的金属零件和各种构造精密的加工器械几乎要堆满的实验室里,那个戴着头盔的女人正在调试她的装备,她看上去也才结束战斗不久,黑色的皮衣上沾满了血迹和泥土混合而成的脏污,裸露出来的一只手臂上开了个狰狞的口子,上面的缝合线紧紧咬合在一起。
“最新的炸弹背面吸附力不够,新材料容易受高温影响。”夜魇手上拎着那条总是紧扣在她腰间的金属腰带,此时她正摆弄着从腰带里面拆卸出来的各种不同形状的零件。
霍华德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笨拙的大护目镜被他推到了额头上,压弯了一向打理整齐的发茬,他手里却紧抓着笔头,不时刷刷地记录点儿什么。
“头盔呢?我在侧面增加了通讯装置,信号怎么样?音质?在开关方面有没有什么不方便?”霍华德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焦糖色眼睛闪闪发亮,目光纯澈得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信号方面比上次要好,但只能短距离通讯,音质……”夜魇话还没说完,霍华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把女人头上的头盔给卸下来。
史蒂夫就看着那双沾了些机油的手触及到漆黑的流线型头盔,男人的指节扣上头盔下边缘,他微微用力——
他感觉身边的巴基摒住了呼吸,往前伸长了脖子——
“咣啷”一声,一个筒状金属零件不小心被碰倒在了地上。
实验室里的两人一下子转过头看来,隔着头盔,史蒂夫似乎都能感受到女人那冷冰冰的视线。
“该死。”他听见好友低低地骂了一声,在夜魇看过来的时候立马露出个假笑,“嘿,夜魇,好巧。”巴基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竟干脆拎着手里需要维修的枪械凑上前去,
“一起战斗那么多次,总不能连脸都不让我们见见吧。”英俊挺拔的大兵笑得带了三分痞气,他挑眉,眨着那双剔透的灰绿色的眼睛调侃:“还是说,你头盔底下的脸长得很——吓人?”
夜魇不出所料没有接话,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是将头转向了旁边的霍华德,她和他又说了几句什么,接着转过身准往实验室外走去。
巴基却不知道为什么,大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青年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个在布鲁克林没有任何女孩儿能拒绝的微笑,他将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冲着那个背影朗声喊道:“嘿,我叫詹姆斯·巴恩斯,他们都叫我巴基,唉,估计你肯定不记得了。还有,手臂上的大口子记得包扎,感染了那可就糟透了!”那时面容英俊的士兵一身带着铁血戎装,军帽总是斜斜地扣在脑袋。他的眸子很亮,笑容肆意又张扬。
夜魇头也没回,“你说过。”声音依旧低沉冷冽,离开的背影也依旧决然挺拔,可光是这句话就够令人吃惊的了。
巴基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大了些,脸上流露出几分惊喜。等人走后,史蒂夫和霍华德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诡异,巴基却耸耸肩,“看什么看?你们就不好奇她头盔底下长什么样吗?”
霍华德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比了个大拇指,“可以啊,小子,勇气可嘉。”
巴基笑了一声,不死心地一把揽住小胡子富豪,凑近了问道:“斯塔克,你肯定知道她头盔底下什么样对不对?说说看——”他不遗余力地怂恿起来。
说实话,史蒂夫也很好奇。
霍华德瞥了这个突然爆发出十二分热情大兵一眼,突然露出个蔫坏的笑容,那表情史蒂夫一看就知道没憋什么好主意。
“她啊。”小胡子富豪得意洋洋地开了腔,“长得可吓人了,脸上都是疤,特别长的那种。”他挥舞着双手夸张地比划着,“但我是什么人?我可是霍华德·斯塔克,瞧瞧那个流线型的设计完美的头盔,啧,又坚固又可靠,我给你说,为了里面的空气净化系统我……”
一身机油的霍华德和满身炮灰的巴基当着的史蒂夫的面“窃窃私语”了好一阵,谈到兴头上就凑在一块儿笑得前仰后合。
那时的每个人每个笑看上去都像是要用完身上的所有力气,外面轰隆轰隆突突突突突的爆炸和枪火响个不停,哨站上面的士兵裹着最厚实的稻草在最寒冷的冬夜里抓着望远镜不敢松手,每个经历过战争的人都知道,当能笑就要这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史蒂夫微笑着看他这两个总没个正经的朋友,默默地把手里需要维修的枪械往桌上一摊,不时接上两句。
他们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真的,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话说——
夜魇真的满脸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