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
盛清菊呆然站立，眼见着那边厢的萧忠珺许久都不来理她，到底还是先行败下阵来，挣着那人的一方衣角，腻着声音婉转唤她。
萧忠珺依然负手而立，好整以暇似的嗤然笑道：“盛娘，你这撒娇卖痴的法门，在我这里可行不通。我又不是男子，便算是你以媚术惑我，也是枉然。”
盛清菊垂眸细细思量片刻，继之展颜，笑得见眉不见眼：“那……咱们不若做个交换？你唤我一声清儿，我便跳一支舞来给你看。这一支舞是我自己揣摩许久才编排出来的，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有幸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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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很自信。”
闻言，身量颀长的萧忠珺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向来自负。”
盛清菊高高地扬起下颌，不避锋芒地迎着对面那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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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之下，星瞳粲然。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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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眉间的一朵丹脂花钿妖娆盛放。
是萧忠珺不曾见识过的花。
她的眼神清亮，空明流光，倒映着苍穹之上的星河浩瀚，却似乎，又比这浩瀚星河更加幽寂深邃，使人不可捉摸。
萧忠珺的心尖没由来地蓦然一颤。
恍惚间，竟似被眼前这人给夺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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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盛清菊将右脚向前小迈了一步，左脚脚尖一点，纤腰一拧，左手起了个托月式，跟着手腕带动皎白如玉的臂膀，翩翩飘舞起来。
但见月华流照之下，那人身形翩婉，瑰姿艳逸。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萧忠珺不禁看得痴痴然而不能自已。
月下起舞弄清影，此身何似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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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终焉，但见盛清菊双膝微曲，迎着月华灵动一跃。
萧忠珺只觉浑身一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没由来地心中一慌，赶忙踉跄上前，轻轻揽住了那人的腰身，恍若再晚上个刹那须臾的，那人便要乘风归去，羽化登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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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突如其来地被萧忠珺揽入怀中，盛清菊不禁娇笑出声。
虽有吃惊，却不意外。
她毕竟是远近闻名的一位伶官，自然有那自负的资本，若不然，也就不会被风月阁的妈妈奇货可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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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嗤笑，萧忠珺这才后知后觉吓得一凛，慌忙将怀中的盛清菊给松开，含混与她告了个罪，跟着抽身便走。
可她想走却是不能。
却见盛清菊眼疾手快地挣住了她的腕子，笑得促狭，与她低声道：“大娘休走。”
“盛……姨娘，且请放开……”萧忠珺的唇角兀自颤了一颤，又唇舌僵硬地将称呼给改了回来。
天晓得，她方才竟差点被勾走了魂，生怕眼前那人学嫦娥似的奔月去了，这才登徒浪子似的将那人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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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听听——”
只见盛清菊婉转两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耳朵贴上了萧忠珺的胸膛。
“姨娘！请……请自重……”
萧忠珺何曾与人这般亲近过？
一时间，不禁方寸大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何来自重不自重的？你我都是女子，不算逾矩。”
盛清菊巧笑嫣然，“哟～～瞧瞧，你这心儿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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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忠珺面上的神色冷了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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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清菊将双掌撑着萧忠珺的胸膛，从她怀里起身，缓缓抬起眼眸，含着清浅澄澈的秋水与那人对望，痴然呢喃：“玉儿，你可知，我的心儿跳得比你的心儿还要快末？”
萧忠珺的鼻尖沁出了薄汗，强自镇定地颤声说道：“我劝姨娘还是莫再胡闹——夜了，回去安歇罢。”
她挣了挣手腕，却是没有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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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悦你。”
盛清菊眉眼盈盈，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她。
“姨娘说笑了……”萧忠珺心神惶惶，顿然失了方寸。
“你方才，为何揽我入怀？”
但闻盛清菊的语声中满是蛊惑。
“我……我是怕你摔着……”萧忠珺口是心非。
那一刻，她分明是被这舞蹈给勾得心猿意马，怕这跳舞的人儿飘飘乎羽化登仙去了，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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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清菊只笑而不语，翩翩然从萧忠珺怀中轻盈脱出。
萧忠珺顿觉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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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清菊转过身子，望着月亮，语声柔柔地倾诉衷肠：“玉儿，你可知，早在我八岁之时，便听说过你的名字了——
那时爹还在世，我家境尚可。我爹是个童生，考了许多年都没中举，便回到家来，以给县里那些富家子弟当启蒙的西宾先生为业。
便是在我八岁时，他教书回来休沐，照例给我讲外头的见闻，便跟我说起了你的故事。”
心神未定的萧忠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做打扰，只静静地听着。
盛清菊接着说：“爹说，当朝的正二品红袍镇西上将军，萧孝斌萧上将军告老还乡了，还被陛下敕封为了抚宁县公，荣归故里。
县公爷教子有方，虎贲满门，特别是他的大女儿萧玉君，文武双全，族中子弟无有能出其右者。”
萧忠珺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勾。
旁的不说，单在文武技艺上头，她无疑向来自负。
这一点，倒是跟盛清菊颇为相像。
只可惜，她投生为了一名女子，若不然，凭她的本事，早便能够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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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的盛清菊依然语声婉转，娓娓道来：“因着如此，一回来便接替荆河萧氏族长之位的县公爷，便破天荒地给他的大女儿改了名字，由萧玉君改作了萧忠珺，还似男儿家那般，给排了辈分，上了族谱。
那时，萧家大娘萧玉君不过才将将二八年华。一时间，生女当如萧玉君，便被奉为武家典范。
我听了，煞是心驰神往，便暗暗下定决心，我以后决志不嫁人了，只给你来当那管家婆子，好常伴你之左右。”
闻言，身后的萧忠珺一个没忍住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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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笑！我是认真的！”
盛清菊气得顿一顿足，转过身来，将纤眉狠狠拧她。
“嗯。”
萧忠珺点了点头，眉梢眼角的弧度，也在不自觉间变得柔软。
盛清菊微扬着下颌，痴痴然地凝望着她，眼底的柔情，甚至都几欲漫溢出来了。
她像猫儿试探似的，向前小心翼翼地蹭了小半步，语诉衷肠：“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转过年来，我爹便害了痨病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娘亲孤儿寡母两个。
我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爹去了以后，家里便没了能够顶门立户的男丁，同宗同堂的叔伯大爷们便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娘儿俩——
瓜分了我们家的田契尚且不够，竟然还惦记上了我家那座三进的青瓦房子。一开始，各家还顾惜面皮，便只是托媒婆来给我说亲——”
“说亲？你、你那时岂非才将九岁？”闻言，萧忠珺愕然问道。
“是啊，九岁……
我那时，不过才将将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盛清菊眸光一黯，叹息一声，“他们那些人呀，哪里是好心来给我说亲的？分明是惦记我家的房子，想要吃绝户，将我们娘儿两个连骨头带肉都给囫囵着吞将下去！
我娘自是不答应的。时间长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便也按捺不住了。他们在街上哄骗了一个青皮无赖，暗地里与他使了些钱，让他趁着月黑风高□□入院，睡到我娘的榻上，然后……然后，他们便带着族人来捉奸……”
说到这里，盛清菊的声音变得哽咽。
萧忠珺静静地听着。
半晌，也不见对面那人说话，她才忐忑地张了张口，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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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后来……”
盛清菊双唇颤抖，眼泛泪光，“我那时年岁尚小，睡觉睡得深沉，自不知他们是如何捉奸的。
我那时在屋里睡得正熟，没地便被一阵吵嚷给闹醒了。我趿拉着绣鞋来到院中，便看见许多刺眼的火把，娘亲穿着亵衣，被两个族人押着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慌错愕。
她的身旁还跪了一个光着膀子只着亵裤的粗汉，同样是被两个族人押着。其余族人在那里义愤填膺地冲我娘亲啐着唾沫，喊着不守妇道、不要脸、□□□□、偷汉子种种不堪入耳的话……”
似乎是想到了甚末可怖的场景，盛清菊那娇柔的身躯，竟似是要被雨打风吹去了似的，簌簌然地颤栗了起来。
萧忠珺双手垂在身体的两侧，早已在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直攥得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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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娘亲……她根本没有……”
盛清菊说到动情之处，耸动着双肩，隐忍着哭了出来。
一个温暖的身体，将她轻拥入怀。
一个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将她贴近了自己的胸膛。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佛光一般地普渡下来：“清儿莫哭，我在。”
盛清菊先是一愣，跟着紧紧地抱住了那人的腰身。
她的脸庞深深地埋在萧忠珺的胸口，她的身躯亦是颤抖得更加厉害。
萧忠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任由那人抱着，由得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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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苦了。
她太痛了。
她把这无妄的苦痛，背负了整整九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