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知,此举若是被外朝所知晓,会引起多大的动荡,只怕顷刻间便会引发轩然大波.."
沉默多时,福王朱常洵微微颤抖的声音于暖阁中响起,其肥胖的身躯不断的抽动着,脸色惊惶。
虽然天子刚刚声称,仅在朝廷掌控力更强的北直隶推行此事,特意避开了掌握大明经济命脉的南直隶。
但朱常洵却是知晓,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待到时机成熟,天子定然会在全国推行此政。
自己作为"不学无术"的宗室亲王尚能想清楚这前因后果,遑论那些于地方上传承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士绅豪商呢?
且先不论天子的政令能否顺利的出了紫禁城,就怕全国各地的士绅豪商团结在一起。
若是这些人团结在一起,所爆发出的力量,顷刻间便会令得才刚刚"安稳"下来的大明为之动荡。
届时,便是国朝自创建之日起所面临的最大考验,纵然是昔日辽东女真,西南土司,东南夷人,陕北民乱全部加起来,也不及这一次危害大。
"正因如此,朕才需要皇叔的帮助.."
迎着朱常洵惊慌不定的的眼神,案牍后的朱由校缓缓起身,自案牍上拿起一封奏本,亲自将其交到朱常洵的手上,并且眼神诚挚的说道。
"河南巡抚丘兆麟上奏,去岁河南大旱,粮食减产严重,田赋所得禄米尚不足供养勋贵一半.."
"山西巡抚也在奏本中提及此事,山西的情况也是不容小觑.."
趁着朱常洵翻阅奏本的缘故,天子心事重重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众人耳畔旁响起,引得司礼监秉笔下意识的抬头,脸上满是骇然之色。
他终日陪伴在天子身旁,对于这等"国家大事"也有所涉猎,自是清楚天子口中"终河南一省所得,尚不足以供养一半勋贵"对于如今的大明意味着什么。
福王朱常洵闻言也是脸色大变,额头上甚至有汗珠隐隐渗出,胸口不断的起伏着。
他因为就藩时日尚短以及昔年万历皇帝赐予了他大量土地和财宝的缘故,并不将皇明祖训中规定的宗室俸禄放在心中,故而下意识的忽略了治下百姓供养勋贵所有承担的重担。
此时经由朱由校提醒,福王朱常洵方才猛然醒悟,放眼整个河南省,除却自己以及同样于万历年间就藩的潞王府外,其余宗室均是自国朝初年传承至今的老牌王府。八壹中文網
两百余年的时间里,这些宗藩麾下究竟繁衍了多少子嗣,恐怕就连现任的藩王都不清楚吧。
朱常洵不是蠢人,稍作思考之后,便意识到河南巡抚丘兆麟的言论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规模如此庞大的宗室,既不农耕,也不经商,供养他们的重担尽皆压到了河南百姓及朝廷的身上。
难怪天子迫不及待的打算推行"官差一体纳粮",这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陛下需要臣做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惊惶,朱常洵心情沉重的将奏本递给了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声音坚决的问道。
瞧那架势,颇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
"皇叔就藩河南洛阳府时,皇祖曾大肆封赏土地,自河南,湖广,山东各地拼凑出田地两万顷,堪称宗室之首。"
"朕请皇叔看在大明国祚的份上,主动上书,请求对名下土地一并纳粮。"
在朱常洵有些难看的神色中,朱由校缓缓将心中的打算道出,声音中有些怅然。
虽然对于分封在大明各地的"宗室藩王"没有半点好感,但朱由校也需要承认,这些宗室藩王与皇室自成一体,推行这"官差一体纳粮",首先便需要客服宗室这一关。
唯有各地宗室与朝廷共同进退,他才有理由,也有精力将矛头对准北直隶的地主豪绅。
至于以富庶著称的南直隶,则暂时不在朱由校的考虑范围之中,毕竟大明将近一多半的赋税均是来自南直隶,稍有不妥,便会动摇大明国本,需要缓缓图之。
唯有北直隶的局势稳定之后,他才能抽出功夫去对付在南方的那些富绅豪商。
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所拥有的能量及影响力,不知道要比昔年的"东林党"大上几倍。
不提别人,光说这天启朝,被朱由校所倚重的朝臣中,便有将近一半来自南直隶。
可以说,朱由校这"官差一体纳粮"除了不涉及寻常百姓之外,几乎将大明所有士绅全部给得罪了一遍。
"唔.."
正如朱由校所预料的那般,刚刚还态度殷切的朱常洵瞬间沉默了下来,脸色有些难看,呼吸也是愈发急促。
土地作为所有士绅豪商"诗书传家"的根本,一向被看得极重,就连朝廷也没有权利干涉,但眼下天子竟是打算将这些土地"收回",一并纳税。
如此一来,读书人的特权几乎被砍掉了一半,他们这些"地主"摄取利益的速度也遭遇重创。
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虽然号称"富可敌国",但名下土地遍布多省,府中对其掌控力远不如其余宗室。
眼下自己尚在,兼之与皇室关系密切,地方政府自是不敢"搪塞"自己,相应的税收也能尽数进入囊中。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待到自己病逝,数代之后,自己名下的土地定然便会被中枢亦或者地方找借口"夺走"。
"臣只怕仅凭福藩一己之力,难以影响大局.."
不知过了多久,朱常洵怅然的声音于乾清宫暖阁中响起,刚刚还脸色凝重的福王就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脸上满是落寞之色,话里话外间也隐隐有些不舍。
昔年他一度染指大明皇位,自然不是蠢人,他比谁都清楚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皇侄"手段究竟有多么果决。
这所谓的"官差一体纳粮"之策,只怕他在心中已是筹措多时,无论自己同意与否,都不会影响到实行。
既然如此,倒不如像之前数次那般,乖乖听命,兴许还能捞的些许好处。
毕竟眼前的"皇侄"虽是有些刻薄寡恩,但也是恩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