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一抹晨曦才刚刚于远处天际线上升起,已然紧闭了多时的榆林城门便是被由内而外缓缓推开。
延绥巡抚陈奇喻罕见的没有身穿铠甲,而是穿上了血渍斑斑的官袍,在几名士卒的簇拥下,行至榆林城外。
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这位代天巡狩的文官愈发精炼,同时也消瘦了不少,倒是眸子里不时涌现的点点光芒,很有气势。
或许是连日的厮杀令得天地为之变色,今日竟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残存的些许燥热也是荡然无存,冬季的寒冷扑面而来。
好在空气还算湿润,倒算不上干冷。
从自己的督抚衙门,到南城门这不算久的路途上,他的耳畔旁充斥着街道两旁传来的啜泣声,令其心中苦涩到了极点。
昨天战事最为焦灼的时候,如若不是城中的那些青壮死战不退,用自己身躯挡住了女真鞑子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只怕这榆林城早就易主,根本等不到三边总督孙传庭领兵赶到。
依着此前的规矩来看,他"守城有功",该有的封赏定然少不了,十有八九要被天子调回中枢。
但是他已然打定主意,无论天子给予自己何等的封赏,他都会"辞而不受",安心的在陕北为官,治理地方。
及至榆林南门,空气中充斥的血腥味以及恶臭味相比较城中,明显浓郁了许多。
城门附近,已然聚集了不少百姓青壮,在自发的打扫着遍地狼藉的战场,经过这些天的历练,纵然是城中的妇孺也"成长"了不少,对于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也没有了太大的反应。
虽然心中苦涩,但城外战殁官兵的遗体还是与那些死相狰狞的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一般,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
默默的朝着焚烧官兵遗体的地方躬身行礼之后,延绥巡抚陈奇喻便领着身旁的亲兵朝南一路而走。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随风飘摇的日月军旗便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之中,秦军士卒的营地便要到了。
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一行人终于行至营帐外围,此时如同小山一般的京观便堆在此处。
仔细观瞧,数千名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的头颅便胡乱的堆积于此,脸上的血渍早已干涸,显得格外可怖。
大明以武立国,这数千名女真鞑子的头颅即便是放在昔日的辽东战场,也是一场足以惊动中枢的大胜,但延绥巡抚却是无心欣赏这壮观的一幕,草草的打量了一番,便是朝着营地深处走去。
无需值守的兵丁通报,他身上明晃晃的红色官袍便是最好的信物,两名秦军将校面带敬色的于前方带头,引着身后的文官朝着营地的主帐而去。
一夜的功夫,他们已是知晓这位文官的壮举,竟是与自家主将一般,虽是文官出身,但却敢亲自御敌,令人敬佩。
"陈大人到了。"
没用太久的功夫,一行人便是行至营地中央,一身常服的三边总督孙传庭早已在此等候多时,正脸上带笑的朝着陈奇喻打着招呼。
"下官延绥巡抚陈奇喻见过总督大人。"
早些时候,他便是与三边总督孙传庭打过些许交道,自然算不上陌生。
礼貌性的问候过后,陈奇喻便是目视着前方的三边总督,声音恳切的说道:"总督大人于危难之际率兵赶到,救阖城百姓于水火之中,下官多谢。"
言罢,陈奇喻便是郑重行礼。
少许的错愕过后,孙传庭便是反应了过来,忙是上前一步,将陈奇喻搀起:"都是陈大人运筹帷幄,力保城池不失。"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虽然简在帝心,官至三边总督,但自出仕陕北以来,除了镇压过一场民变之后,还没打过什么像样的硬仗;反观眼前的文官不仅亲自上阵,力保城池不失,而且还能不居功自傲。
待到消息传回京师,十有八九会龙颜大悦,将其召回京师辅政了,更别提陈奇喻本就是"奉命于危难之间",由京城空降到陕北。
"总督大人是要领兵前往延安了?"
抬头瞧了瞧已然立在孙传庭身旁的几名武将,与他们逐一点头打了一个招呼,陈奇喻便是出声问道。
"陈大人所言不差,攘外必先安内,延安城外早些时候便有流民十数万,经过这些天的发酵,还不知形势恶劣到哪种程度。"
"仅凭王总督麾下的万余名铁骑,只怕镇不住场子呐。"
彼时交换了一个眼神,靖南侯祖大寿便是缓缓说道,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忧心,全然没有因为昨日才刚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而沾沾自喜。
"昨日一战,女真鞑子死伤惨重,那女真大汗皇太极虽是逃之夭夭,相比也是孤家寡人,不值一提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会留下一万儿郎坐镇榆林,余者随我赶赴延安。"
榆林城外一战,女真鞑子彻底没有了"卷土重来"的机会,只要将延纳城外的乱军解决,他们便可以抽出手来,深入河套平原,追杀女真大汗皇太极,让建州女真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成为史书上微不足道的一笔。
"此为稳妥之策。"
沉吟了少许,陈奇喻缓缓颔首,以现如今榆林城外驻扎的兵力来看,莫说追杀女真大汗皇太极,就算重新将河套平原纳入朝廷的管辖氛围也是轻而易举。
但正如孙传庭所担忧的那般,延安城外的乱军终究是个不小的隐患,总督王在晋领衔的关宁铁骑及天雄军士卒虽然战力无双,但总不能对流民百姓痛下杀手。
也不知延安城外,是何等局势了?
怀揣着这个疑问,众人便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延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