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太阳落山之际,三边总督崔景荣终于领着垫后的秦军赶到了榆林城,此时城外仍有不少士卒在打扫着狼藉的战场。
按照惯例,榆林城中的一众文武官员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陕西巡抚孙传庭以及西北地区最高行政长官,崔景荣。
但颇为耐人寻味的是,身为"地主"的延绥巡抚胡廷宴却是借口身体有恙,并没有参加此次宴会,就连延绥总兵杜文焕也是借口精疲力尽,于府中休养,未能亲自赴宴。
胡廷宴和杜文焕的种种诡异反应,终于令得榆林城中的文武官员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嗅到了其中潜藏着的"危机",但陕西巡抚和三边总督就好似全然不知一般,面容和煦的与每一名前来敬酒的官员交谈着,全然没有提及今日榆林城外的那一场战事,也没有因为胡廷宴等人未能赴宴而有半点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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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因为今日刚刚取得了一场大胜,即便是已经入夜许久,榆林城的街道上仍然不时传来谈笑声,更有些许酒肆还亮着点点灯光,巡查的衙役对此也是视而不见,城中弥漫着一股祥和的气氛。
但与城中安静祥和的气氛不同,此时富商王相卿的书房中却是一片死寂,幽暗的灯光映衬着延绥巡抚胡廷宴,延绥总兵杜文焕等人隐晦不明的脸色,即便是角落处有着熊熊燃烧的火盆,但几人仍是胸口不住的起伏,身躯微微的颤抖。
陕西巡抚孙传庭和三边总督崔景荣携手而至!
本以为是一件顺理成章的"滔天之功",却没有想到因为杜文焕的一念之差,令得原本"配合"多年的多罗土蛮部愤而攻城,险些令得榆林卫士卒全军覆没。
好在陕西巡抚孙传庭及时率军赶到,并且"以弱胜强",率领着千余名秦军士卒将来势汹汹的多罗土蛮部赶回了草原上。
但延绥镇的危机虽然短暂解除,他们三人却是迎来了一个更大的危机,他们要如何向崔景荣交代今日发生在榆林城外的这场"闹剧"?
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提出异议,但定然有人已经发现了端倪所在,蒙古大军来势汹汹,但除却远道而来的秦军之外,东西两路的堡垒就像是充耳不闻一般,没有半点反应。
即便是此事能够搪塞过去,但榆林城乃是延绥镇各地的粮仓空虚一事又该如何解释,前两日的士卒哗变又该如何解释。
脸色难看的三人皆是拧着眉头,沉默不语,唯有角落处的火盆不时发出声音,令得书房的气氛更加冷凝。
"二位大人,要不暂避风头?"
兴许是受不了书房中令人窒息的气氛,坐在首位的王相卿吧唧了一下嘴,略带着一丝肉痛的说道。
虽然心中早就萌生了"金盆洗手"的念头,但其大半辈子所打拼出来的财富大部分都在延绥镇,没有来得及变现,若是此时离去,这些财产十有八九会被"充公"。
虽然凭借着此前于别地购置的房产田亩,倒是也能保证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但终究是半生奋斗所得,就此放弃,还是有些心疼。
"暂避风头?"
"王家主的意思,让本官跑?"
闻言,延绥巡抚胡廷宴一脸诧异的抬起了头,声音中有些讥讽。
他是堂堂延绥巡抚,位高权重,手掌军政大权,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已然算是位极人臣。
王相卿居然想要教唆他弃官而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哥,咱们已经跟蒙古人撕破脸皮了,即便是我等想跑,蒙古也去不成了啊。"
没有理会胡廷宴的讥讽,一旁的延绥总兵杜文焕一脸认真的抬起了头,有些痛苦的朝着案牍后方的王相卿说道。
如若平常时候,哪怕是放在昨天,他们都可以"暂避蒙古",起码能够留得一条命在,日后也能潇洒一生。
但偏偏因为今日他的莽撞,与多罗土蛮部撕破了脸皮,此时即便是想要寻求蒙古人的庇护,恐怕也是痴心妄想。
虽然知晓面前的王相卿除了多罗土蛮部之外,还与其他几个右翼蒙古部落保持联系,但此时延绥镇的粮仓早已告罄,他们几人又是危在旦夕,那些蒙古人如何肯接纳他们。
听得此话,王相卿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抹苦涩,宛如被抽去全部力气一般,瘫在了身后的长椅上,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指责杜文焕的"莽撞",早些拿出一个章程才是,毕竟他们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虽然他与关外诸多蒙古部落的关系都保持的不错,但倘若没有杜文焕这位延绥总兵的"照应",他又如何能够瞒天过海,越过层层关卡,抵达关外草原。
"明日,最迟明日。"
"三边总督崔景荣明日定会视察城中粮仓,届时我等的死期。"
一筹莫展间,延绥巡抚胡廷宴悲戚的一笑,他已是意识到了如今的处境,原来就连逃亡蒙古也已经成为了不切实际的奢望。
"督抚大人,不若就给总督大人来个假戏真做吧。"
本来脸上闪烁着犹豫之色的杜文焕听得延绥巡抚胡廷宴这般言语,顿时内心一横,做出了决定,一脸狰狞的说道。
"总督大人不是要查军中哗变一事吗?"
"那我等就哗变一个给他瞧瞧。"
迎着书房中二人有些不解的眼神,延绥总兵杜文焕猛地起身,声音颇为坚决的说道。
随后也不待胡廷宴和王相卿有所反应,便是迈着矫健的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见状,胡廷宴和王相卿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皆是惨淡一笑,再度无力的靠在了座椅之上。
虽然心中知晓,杜文焕如此疯狂之举多半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内心对于生存的渴望却是让二人默许了杜文焕的行为。
今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