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无锡县。
吱吖。
东林书院后方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东林新贵"钱谦益蹑手蹑脚的进入了房中,望着房中面色阴沉的众人,心头狂震,径自从角落处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不敢大声喧哗。
片刻之后,见到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的目光投了过来,钱谦益连忙起身,面色古怪的说道:"不知阁老相召何事。"
近些天的功夫,钱谦益只觉达到了人生巅峰,终日都在云端之上飘着,颇有些天下尽在手中掌握的感觉。
南京勋贵,白莲教余孽,淮扬盐商,淮安漕军,宗室藩王尽皆在其掌握之中,为他"所用",这种感觉是他此前在京中从未有过的。
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也让钱谦益更加坚定了要将未完成的"事业"持续进行下去的信念,他要回到京师之中,执宰天下。
算算时间,南京和淮安那边应当也该传来消息了吧...
一念至此,钱谦益望着书房中脸色铁青的众人,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微微收敛,心中开始翻江倒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他的心中萌生。
难道,计划失败了?
许是瞧出了面前钱谦益脸上的异样,上首的叶向高的眼神不由得微微变冷,颤抖着将案牍上的两封奏本推了一下:"你还是自己瞧瞧吧。"
见状,钱谦益本就不安的心情愈加沉重,数次挣扎着想要从座位起身都不曾成功,最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方才咬着牙,颤颤巍巍的起身,从案牍上拿起了两封奏报。
整个过程中,书房中众人一直横眉冷对,没有人出言催促他,也没有人出言指责他,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不发一言。
望着手中的两封奏本,钱谦益突然发现没有了翻开它的勇气。
"瞧瞧吧。"
片刻之后,现任东林书院高樊龙的声音于书房之中悠悠响起,令得钱谦益本就颤颤巍巍的身子险些跌倒。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带着一丝迫切以及一丝恐惧,钱谦益缓缓的打开了其中一封奏报,但不过是一眼,便令其本就稍显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不,这不是真的。"
钱谦益几乎像是触电一般丢掉了手中的奏本,瘫倒在身后的椅子上,面色惊恐的盯着地上的奏本。
白莲余孽失手了?非但没有给南京城造成任何混乱,还被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轻易平定了?
不,为什么会这样?
那可不是数千手无寸铁的乱民,那是手中都握有兵刃,已然被洗脑的白莲余孽,如此规模的队伍竟是连半点动静都没有闹出来,就被南京那边给平定了?
想到这里,钱谦益嘴唇苍白,哆哆嗦嗦的看向地面上另一封奏本,南京已是失手了,那这一封估计是来自淮安府?
瞧得已然状若疯癫的钱谦益,上首沉默不语的叶向高也是苦笑一声,颇有些认命的摇了摇头,他还是低估了天子的手段。
或许他们近些天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已被天子知悉,并且为之做出了缜密的应对方案。
只是可笑,他们早些天竟然还做着南直隶乱起,东林党"平乱救国",从而重回京师,位列朝野的美梦。
现如今,这一切的美梦都随着这两封来自南京和淮安府的奏报而破灭了。
白莲教余孽被平定,扬州富商圈养的亡命之徒被捕杀,淮安城外的漕军哗变也是被漕运总督李养正平定,他们东林党人最后的希望已是落空,大势已去了。
"不若趁着朝廷诏令未到,我等动身启程湖广。"
"有武昌城的楚王庇护,我等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寂寥无声的书房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引得众人纷纷抬头望去,但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又是垂头丧气起来。
若是楚王没有驱使宗室恶意讨饷,并且试图犯上作乱的话,武昌府或许还真是一个好去处。
但是现如今楚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能够庇护他们?兴许用不了多久,天子除爵的旨意便会到武昌府。
楚王朱华奎已是昨日黄花,蹦跶不了太久了。
"难道我等要坐以待毙不成?"
许是受不了此间有些让人压抑的气氛,又有一人突然起身,言辞中满是愤怒,眼眸深处则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对于这名情绪已然失控的"袍泽",叶向高和高樊龙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依旧垂着头,沉默不语。
见到没有人搭理自己,那名起身不久的东林骨干犹豫了片刻,便是一撩身上的衣衫朝着外间疾步走去。
他好不容易寒窗苦读十数年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与名声,怎能将命运交给别人?他可不甘心坐以待毙。
既然叶向高等人就此认命,那他就趁着朝廷诏令还没有到的时候,自是寻一条"活路",这天下这么大,哪里去不成?
见到有人带头,书房中又有数人先后起身,也顾不得向叶向高行礼,只是急匆匆的朝着外间走去。
虽然他们的"家业"大多在南方,尤其是苏州府,但是早些年于朝中任职的时候,也没少在北方购置产业。
这南方是待不成了,还是先去北方避避风头才是,凭借着北方的家产,他们依旧可以富足的过完余生。
东林党的士子本就大多出身江南士族,家中富庶,故而才能投入东林门下,双方各取所需,令得东林书院短短几十年里便成为了天下第一书院,在整个南直隶乃至大明境内都享有莫大的声誉和号召力。
见到曾经一起为之战斗过的"袍泽"先后离去,沉默不语的叶向高也是苦笑一声,不置可否的看向了身旁的高樊龙,脸上满是苦涩。
这一次,东林书院怕是在劫难逃了吧。
一旁的高樊龙像是心有所感一般,也是缓缓抬起了头,望着书房中这熟悉的一切,心中满是酸涩。
这里是他毕生的心血,并且为此奋斗了数十年,但却因为一时的贪念而即将化为虚无,甚至就连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向终点。
就在这个时候,失魂落魄的钱谦益也像是缓过神一般,犹如丧家犬一般朝着外间逃去,他可不想把性命留在此处。
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落荒而逃的钱谦益竟是又再度返回了书房:"阁老,官兵,官兵来了。"
听得此话,正在闭目养神的叶向高缓缓睁开了眼睛,末日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