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秦淮河畔旁行人如织,水中游船画舫无数,金陵城中的豪绅富商,勋贵文人皆是在府中小厮的簇拥中朝着相熟的画舫走去,准备缓解一天的疲惫。
待到夜色更深些,停靠在秦淮河畔的游船画舫纷纷开始移动,河面上也不时传来"扬州瘦马"的歌喉。
虽然此时"秦淮八艳"还没有崭露头角,但这金陵城中却是从不缺少素有艳名的歌姬,皆是被各大画舫的主人包下,为本就令人纸醉金迷的夜晚平添了几分色彩。
与热闹的秦淮河相比,街道上倒是显得有些冷清,不少店铺已是准备打烊,唯有一座不太起眼的酒家还挂着招牌,并在门口亮起了两盏油灯,与周遭的黑暗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丑时三刻,街道上一片漆黑,除了远方的秦淮河上不时传来微不可闻的谈笑声之外,偌大的南京城就像是陷入梦乡一般,没有半点声音。
金陵城中,一名身材宽大的男子不知从何而出,先是有些谨慎的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方才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脚步急促的朝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其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模样的下人。
几人身形虽是高大,但行事却鬼鬼祟祟,每走出一段距离都要停住脚步,小心的观瞧身后是否有异样,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方才继续赶路。
许是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为首的汉子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即便是昔日在山东的时候,他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遑论在这南直隶。
他叫王好贤,乃是昔年白莲教首王森的独子,乃是白莲教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与徐鸿儒平起平坐。
天启二年,徐鸿儒于山东兖州起义,自号中兴福烈帝,但还未等到他从河北起兵相应,便是知晓了徐鸿儒兵败身亡的消息。
万念俱灰之下,王好贤连忙领着自己麾下的心腹一路逃窜至南直隶,不敢继续待在北直隶。
徐鸿儒兵败身亡,侥幸没有被朝廷挖掘出来的教徒们也是树倒猢狲散,纷纷逃到南京城,投奔王好贤。
毕竟昔年那场叛乱的背后可是隐隐约约有些南京城中勋贵们的影子,谁也脱不了干系,但是还未等到王好贤与南京城中的勋贵们碰头,世镇南京两百余年的魏国公府便是受到了清算。
魏国公府一到,王好贤彻底被吓破了胆子,即便灵璧侯汤国祚接替了魏国公府空出来的位置,但依旧不敢冒头。
果不其然,没等太久,这灵璧侯府同样没有逃过天子的清算,只不过与束手就缚的魏国公不同,这灵璧侯汤国祚居然还颇为顽抗,甚至险些成功策划了南京大营的兵变。
经过此次变故后,王好贤再也不敢冒头,终日躲在南京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中,深居简出。
靠着麾下教徒的接济,虽是有些狼狈,但也算是衣食无忧,着实在南京城中度过了一段的安生日子。
本以为从此就能够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但是王好贤却是在前两天有些惊恐的接到了一封书信,令他今夜前方一处酒肆接头。
因为被人拿住了把柄,王好贤思虑再三过后,只能领着心腹应约,毕竟他在明,而信件主人在暗。
若是他白莲教首独子的身份被曝光,他岂有活路在?
约莫两炷香过后,王好贤领着身后的心腹们缓缓来至书信中约定的地点,望着不太起眼的招牌,深吸了两口气,确定周遭没有人盯梢之外,方才握紧了腰间的突兀,低着头上了二楼。
上到二楼,早有一名读书人模样的老者在自饮自酌,听到楼梯上传来的动静不由得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微微起身,冲着神情警惕的王好贤拱手说道:"王公子,别来无恙。"
听得此话,王好贤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一片翻腾,他的身份已是人尽皆知了?
"老先生,从何而来?"
同样冲着面前的老人拱了拱手,王好贤有些不解的问道,他已是确定这酒肆之中,除了面前的这位老人之外,竟是再无他人。
面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居然敢一个人孤零零的前来赴约?
"王公子先坐。"
脸上含笑的老人像是没有听到王好贤的质问一样,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位白莲教首的独子一同落座。
"王公子,在这南京城中也待了一段时间了,不知是否待得有些烦闷了,愿意活动一下筋骨?"
"不然一直待在南京城中,可是有些对不起你的身份。"
待到王好贤落座之后,老人脸上的笑容更甚,一边为其斟酒,一边装作无意的说道。
"老先生,还是开门见山些来得好。"
听得此话,王好贤的眼中杀机一显,强压住心中的戾气,语气阴冷的说道。
他的父亲乃是白莲教首王森,万历四十二年被小人告发,被明廷逮捕处斩,而后"师兄"徐鸿儒方才声名鹊起,接任了白莲教首的大旗。
但在教中的地位,他这个上任教首的独子可是丝毫不逊色于徐鸿儒,甚至还隐隐胜之,只不过那徐鸿儒先行起事,显得他有些"碌碌无为"罢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起义失败,他白莲教在北方各省乃至南直隶依旧享有数量不在少数的信徒。
面前这不知名的老人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威胁于他?
"王公子稍安勿躁,老朽来自苏州府,不过是个传话的。"
许是察觉到王好贤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机,一直镇定自若的老人终于是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开始自报家门。
听到面前这名老人来自苏州府,王好贤也是不由得一滞,原以为此人应当是南京城中某家勋贵的管家,驱使自己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却没想到此人竟是来自苏州府。
苏州府,那里怎么会有人知晓他王好贤的身份,并且准确无误的找到他?
正当王好贤有些沉不住气,准备继续追问的时候,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