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朝鲜宁边。
此地位于朝鲜北方平安北道东南部,其北一百公里便是鸭绿江,其西一百公里则是朝鲜边镇重城义州,与辽东的女真人隔江相望。
"快些,再快些!"
顶着空中的烈日,一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站在一处高岗之上,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冲着前方的朝鲜"百姓们"厉呵道。
与大多数长期食不果腹从而导致面黄肌瘦的朝鲜百姓们不同,此地的"百姓们"大多数身材魁梧,而且多以青壮为主。
这些身材魁梧的"百姓们"均是身着统一的短裤,赤裸着上身,吃力的搬起一块块巨石,并在身后士卒的不断催促下,运送到远处的空地之上,那里已然露出了一丝城池的影子。
这一幕若是被懂行的人看见便会知晓,这定然是官府要修建防御工事,从而勒令百姓们服"徭役"。
只是这些服徭役的百姓们均是青壮,倒是有些罕见了。
...
...
"元帅,这该死的天气,实在是有些太热了。"
一座刚刚被搭建出来的营帐之内,一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坐在门口,一仰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后,方才抿了抿嘴,一脸桀骜的冲着营帐深处说道。
营帐深处,有着一座颇为宽大的床榻,一名同样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靠在上面,面露笑容的盯着坐在门口,冲其发牢骚的心腹。
"韩明琏,天热,就不要出去了。"
片刻之后,床榻之上的壮汉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
这天的确是有些热了,仅仅是在外面待上片刻,便会被汗渍浸透衣裳。
"元帅,卑职就是有些不服,我们明明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却被打发到这山谷里修建城池?"
"美名其曰镇守宁边,防备后金,其实就是将我等排挤出了中枢之外。"
未有理会自己上司的宽慰,那名叫做韩明琏的壮汉眼中精光一闪,自脸上涌现出一抹狞色,声音寒冷的说道。
自打到了这宁边之后,他心中的怨气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相反还越来越重。
凭什么那些动动嘴唇子的朝臣就可以待在汉城里避暑,而他们这些冒着生命危险,于前线厮杀的军将却被打发到这山谷之中来吃沙子。
这其中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闻听此话,那名靠在床榻之上的壮汉也是自眼中射出一道精光,脸色不断变换,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
"是啊,为什么呢?"
这名军汉微眯着眼,喃喃自语了一句,脸上的狞色更甚。
他叫李适,因去年拥立绫阳君李倧继位而被封为汉城府判尹,并擢升为朝鲜副都元帅,手中握有兵权。
去年推翻光海君李珲,拥立李倧的时候,他出力甚多。甚至在主谋金瑬迟迟未至的时候,是他亲自带兵闯入了朝鲜王宫,控制住了光海君李珲。
待到李倧顺利继位之后,他又亲自带兵,将光海君李珲押至江华岛看管,彻底绝了李珲死而复燃的希望。
可以说,李倧能够顺利继位,至少有一半的功劳需要归功于时任北兵使的李适。
但是李适的"从龙之功"却是没有为他唤来应得的待遇,李倧上位之后虽然将他任命为朝鲜副元帅,却是将他打发了汉城,令他来到宁边修筑城池。
相反,在他看来仅仅动了"嘴皮子"的金瑬却是被李倧委以重任,将其视为政变成功的头等功臣。
而他李适仅仅排在二等功臣第一,远逊于金瑬。
而他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还远不止于此,金瑬的儿子金庆征也被李倧策勋,而当日随他一同杀入朝鲜王宫的儿子李栴却不在功臣名单中。
如此毫不掩饰的偏颇早已令得李适心生不满,此时闻听下属韩明琏抱怨,更是激起了其心中的怨恨之情。
"元帅,不瞒您说,卑职都有些后悔了,当日就不该跟您一同杀入朝鲜王宫。"
"若是光海君尚在,您依然是北兵使,没有您的帮助,那李倧如何能够顺利上位?"
"而我等挫败了李倧的阴谋,定当会被光海君引为心腹。"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般,被打发到这宁安来吃沙子。"
许是心中怨念颇深,那名叫做韩明琏的将领居然堂而皇之的将心中对于朝鲜国主李倧的不满托盘而出,丝毫不在乎话语中的违逆之言。
在韩明琏看来,李倧的这个朝鲜国主本就是被他们扶上去的,言辞之中自然会有诸多不敬,更别提李倧还做出了“卸磨杀驴”的举动。
"明琏,不瞒你说,本官也是后悔的紧.."
"若是没有被那些人说动,我等过的该是何等的日子。"
说到此处,李适的眼神也是变得深邃了起来,像是在畅想美好一般。
自从来了这宁安,他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每当深夜,他都会无数次的回想他率兵杀入朝鲜王宫的那一晚。
那时,他以为他即将走入人生巅峰,坐拥从龙之功,定能在新朝大展身手。
但他的美梦仅仅持续了数日,便被现实无情的打破。
待到他押送完光海君,从江华岛回到汉城的时候,他便被任命为朝鲜副元帅,令他驻守宁边,将其排挤出了中枢之外。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还未等他明白过味来,汉城又有消息传递至宁边。
新任的朝鲜国主李倧论功行赏,仅仅将他李适列为二等功臣之首,当时朝鲜王宫的守将李兴立却是被列为一等靖社功臣,封广州君,骑到了他的头上。
而在那一晚,李兴立仅仅是按兵不动,没有率兵保卫光海君罢了。
可是他李适却是率领着自己的儿子以及麾下的士卒,真刀真枪的杀进了朝鲜王宫,控制住了光海君李珲,方才令得政变成功。
双重打击之下,李适这段时间早已是变得郁郁寡欢,对于所谓的修建城池也不甚上心,终日里待在营帐之中,醉生梦死,打发时间。
"元帅,不如我们反了吧?"
不知是不是被怨气冲昏了理智,营帐门口的韩明琏突然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丢弃在了地面之上,神色狰狞的冲着床榻之上的李适说道。
他知道,自己的上司对于朝鲜国主李倧的怨念只会比自己更深。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李适便是猛地直起了身子,翻身下床,坐到了营帐中的主位上,神色莫名。
见状,韩明琏便是一笑,他知道,自己的上司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