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八月初十,晴。
今日,本就以热闹著称的北京城西市大街愈发拥挤,街上行人如梭,人头涌动,将颇为空旷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皆是摩拳擦掌,伸着头,不断地向拥挤,像是要瞧热闹一般。
此时大暑已过,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又恰好赶上正午时分,不大一会,街道上的百姓们脸上便出现了汗渍,身上的衣衫也隐隐被汗浸透。
虽是有些狼狈,但是每一名百姓的脸上都是涌现着兴奋之情,并未因为"暑老虎"发威,而就此退去。
今日便是朝廷问斩红夷人的时候了,京师之中已是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虽然有些妇孺儿童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但在街坊中的里长要求下,还是随着自己的丈夫一同前来。
人群中的众人有人面露不忍之色,有人闪烁着兴奋,也有人涌现着愤恨,不一而足,但无论这些人心中作何感想,皆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空地,目露期待之色,像是在期待一场大戏一般。
"来了!"
"我的乖乖,这就是红夷人吗?"
"这帮狗日的。"
没让京师的百姓们在烈日的照射下等待太久,不一会,便有五城兵马司及官府的差役面色严峻的押着几百名夷人从远处的街道上缓缓走来。
"谁是漳南道副使程再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那个皮肤黝黑的就是副总兵张嘉策?"
许是发现了目标,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喧嚣的吵闹声,后方的百姓们也是伸长了脖子,下意识的推搡着前面的百姓们,想要一睹为快。
早有准备的官差们皆是各自转身,用一根根长棍阻拦着随时可能会冲过来的百姓们,颇为吃力的维持着秩序。
"杀了他们!"
"打死这些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为官的百姓们一边与身前的官差做对抗,一边高声怒骂着,似乎是觉得单纯的怒骂还不解气,有的百姓还自人群中扔出鸡蛋,破烂的菜叶等物,砸在那些已然宛如烂泥一般的红夷人的身上,以及走在最前方的副总兵张嘉策和漳南道副使程再伊二人的身上。
囚车吱呀吱呀的声音早已被四周的喧嚣声盖过,五城兵马司的士卒们以及刑部的官员似乎是有意让百姓们发泄心中的愤怒,刻意的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就连往日敲锣鸣道的士卒也默默收起了手中的家伙式,刻意的与囚车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免得被突如其来的臭鸡蛋误伤了自己。
出乎福建巡抚南居益的意料,朱由校并未让这些人“发挥余热”,只是在昨日令英国公代他献俘于太庙之后,便迫不及待的下令将这些人斩首弃市。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目光交织,皆是闪烁着兴奋,也有少数妇孺涌现着恐惧,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怀中婴孩的双眼,似乎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有些抵触。
也有些外地来的客商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问着身旁的百姓,不都说午门斩首吗,怎么跑到这西市大街了?
有些懂行的汉子们闻听此话,不屑的嗤笑一声,目露鄙夷之色,那午门是何等的地方?那是大明皇城的正门,怎可行如此血腥污浊之事?
这都是无知之人将大臣们在午门受庭杖之事以讹传讹罢了,传的久了,便是令人信以为真。
瞧着身旁客商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刚刚那名为其做解答的汉子脸上的骄傲之色更甚,一种莫名的虚荣心油然而生。
"肃静,肃静!"
正当街道两边的百姓们情绪越来越高涨,喧嚣声也越来越大的时候,囚车之后的刑部官员也是猛然发出了一声厉吼。
而后,早有准备的五城兵马司衙役们皆是拿出了手中的"家伙式",肆意的拍打着。
刺耳的锣鼓声响起,令得周围喧嚣的声音为之一顿,而后便是迅速消失不见。
人人都知晓,好戏即将上演了。
押送红夷人的官差们有条不紊的将囚车打开,将早已宛如一团烂泥一般的红夷人自囚车之中有些粗暴的拽了下来,并将他们按倒在地。
维持秩序的官差们也是舍弃了手中的长棍,自腰间甩出了长鞭,先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继而在空中挥舞长鞭,喝退众人。
京师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胆子大的青壮们皆是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空地之上的刽子手们,生怕错过半点精彩。
情绪感染之下,即便是胆子最为不堪的妇人们也是微眯着眼,想要一探究竟,而被妇人们紧紧搂入怀中的孩童更是努力的挣脱母亲的臂膀,兴奋的骑上自己父亲的肩头。
"时辰已到,行刑!"
刚刚那名押运着囚车的刑部官员早已登上了临时被搭建而起的高台而上,瞧了一眼日头,估算了一下时间,而后便是朝着空地之上的刽子手们吩咐道。
刑部官员的声音掷地有声,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位刽子手的耳中。
闻听此话,周遭的百姓们皆是将目光整齐的投向了空地之上的刽子手们,他们手中的长刀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这些刽子手们皆是统一的身着红色的短衫,头上戴着黑色的罩子,只是单纯的露出双眼,似乎是为了防止别人报复。
京师已然许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大规模的群体处斩的情况了,故而这些刽子手们有些还是临时被"召集"而来,臂膀若有如无的颤抖着,好似有些激动。
"杀!"
刽子手们深吸了一口气,整齐的发出了一声厉吼之后,方才将自己手中的长刀自上而下,用力的挥舞着。
利刃断骨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喷涌的鲜血也是将地面浸透,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仅仅一瞬间,此间空地便沦为了人间炼狱。
只是如此恐怖景象,并未消失,而是愈演愈烈。
"首战告捷"的刽子手们又是排列整齐,来到了第二批囚犯的身后,如同刚才那般,重复着刚刚的举措。
许是错觉,围观的百姓们只觉得正午的西市大街,却是有些寒意袭人。
唯有些读书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清澈,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