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响彻暖阁,将神游天外的朱由校重新拉回到暖阁之中。
抬眼望去,暖阁已经跪满了一地,凡是有资格进宫面圣的朝臣,几乎全到了。
"众卿免礼平身!"朱由校略显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暖阁中每个人的耳中,令得朝臣皆是为之一肃,天子的声音可是有些疲惫啊。
"诸位应当都知道了,元辅的身后事该当如何。"
朱由校缓缓开口,情绪有些低沉。
他一时半会,还是无法接受何宗彦故去这个事实。
"陛下,阁老为国操持多年,劳苦功高,当多加抚恤。"
话音刚落,自乾清宫暖阁的角落里有一名身着青袍的官员向前一步,向朱由校进言。
"臣等附议。"
没有过多间歇,瞬间又有几名青袍官员拱手站出,大声附和,同时颇为嫉恨的看了一眼最先出声的那名官员,好似在气自己出声晚了。
天子对于何阁老的尊敬溢于言表,此时不站出来刷一刷好感,更待何时?
朱由校闻言微微点头,看这些人所处的位置,以及身上所穿的官服,恐怕不是六科就是督察院风闻奏事的御史。
仅仅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让最先出声的那几名官员心神为之一荡,天子注意到了他们了。
这是什么,这是简在帝心呐。
不过朱由校仅仅是瞥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而看向在暖阁内列坐的官员们。
似刚刚那等青袍官员,只是因为风闻奏事的身份,拥有着入暖阁旁听的资格,但是他们可不配与其余衮衮诸公共同列坐。
"礼部,你们是什么意思?"
修长的手指在案牍上轻轻敲击,朱由校微微眯起了双眼,盯着礼部尚书朱国桢。
"陛下,不若效仿昔日太岳,赠上柱国。"
朱国桢沉默了一会,缓缓给出了答案。
哗!
如同狂风刮过,暖阁内顿时响起了一阵窸窣的私语声和惊叹声,列于暖阁角落风闻奏事的御史们更是脸色大变,恨不能立刻弹劾礼部尚书朱国桢。
上柱国,原义为自春秋起为军事武装的高级统帅,引申义为功勋的荣誉称号。
有明以来,死后能封赠上柱国的臣子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洪武十四年,开国大将江阴侯吴良因病去世。太祖闻之,为其辍朝三日,追赠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中军都督、江国公,赐谥襄烈。
永乐十六年,一手策划靖难之役的黑衣宰相姚广孝病逝,追赠荣国公,上柱国,谥号恭靖。永乐皇帝亲自撰写神道碑铭,并令其文臣身份入明祖庙。
除以上二位之外,便是万历皇帝的老师,在后世有着号称为大明续命五十年之称的张居正,张太岳曾获此殊荣。
何宗彦虽然在东林大佬刘一璟,韩鑛先后去职之后,成为了名义上的首辅,但毕竟只是实际意义上,将其与前三位并列,恐怕难以服众。
朱由校闻听朱国桢的话后,脸上也是流露出了一抹意外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动。
"上柱国,上柱国..."
朱由校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案牍,仿佛有些意动。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阁老虽然忠心体国,卒于任上,但毕竟从未真正执掌内阁,此举于理不合,怕是难以服众。"
见到天子似乎有些意动,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猛地在此间暖阁内响起,引得殿中诸人纷纷侧目。
待看清说话之人的面目后,暖阁内的私语声更加此起彼伏,逼得司礼监秉笔连挥两下拂尘,连呼数次肃清,方才稳住局面。
见得此人出列,天子朱由校虽然面色不改,但心中却是掀起了惊天骇浪。
暖阁中的这位老臣,乃是前年起复的左都御史赵南星,乃是清贵中的清贵。
此人与此前先后去职的刘一璟,韩鑛,高攀龙等人一般,乃是不折不扣的东林元老。
赵南星与高樊龙一般,在刘一璟与韩鑛先后去职之后,便在朝堂之上罕有发声,一直充当着一个隐形人的角色。
久而久之,朱由校已经逐渐将这些人给忘记了。
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赵南星居然主动的跳了出来。
而且随着他一出场,暖阁内的议论声与私语声也大了起来,足以可见其在士林中的影响力。
这些东林官员,还真是犹如百足之虫一般,死而不僵。总是会在突然时候跳出来,给你一个惊喜。
"卿家何意?"
朱由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声音阴沉了下来,夹带着一丝寒意。
此等情形,顿时令一些窃窃私语的官员们下意识的止住了嘴巴,不敢肆意妄论。
赵南星自然也听出了朱由校话里的感情波动,只是其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冲着朱由校微微一躬身:"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阁老忠心体国,可追赠太子太傅,光禄大夫,为其在家乡建祠。但封赏上柱国一事,却是万万不可。"
赵南星一张老脸上皱纹密布,声音有些苍老。
此话一出,刚刚方才安静下来的暖阁顿时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朱由校抬眼看去,发现许多官员们皆是下意识的点头,并低声与身旁的同僚们交谈着。
"天官,您的意思呢?"
朱由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扭头问向吏部尚书周嘉谟。
闻听此话,周嘉谟脸色一苦,心中叫苦不迭,这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到了他的手上。
于本心来讲,他并不赞成封赏何宗彦为上柱国,因为的确有些于理不合。实在是有些太过离谱了。
但是天子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何宗彦在天子的心中占据着不一样的位置,他是希望给何阁老一个殊荣的。
故而若是天子一立独行,他也不会说些什么。毕竟他也算是个"帝党",天子如此重情,也令他颇为欣慰。
日后他若是故去了,说不定也能得个更好的谥号。
只是赵南星所说也不无道理,此举的确有些于理不合。
"陛下,阁老忠心体国,为大明兢兢业业四十年,配得上这上柱国。"
咬了咬牙,周嘉谟缓缓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已经能预料到,恐怕明天之后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就会跌到谷底了。
果不其然,随着周嘉谟的站台,暖阁中的议论声又猛然变大了一些。
此时的暖阁,空气几乎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