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珏的神色严肃极了,姜余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杨珏也同样不知道姜余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上那条路。
姜余的要担忧的实在是太多,不论是自身的安危还是有可能给他带来的威胁,都是她考虑的重点。
况且,就算姜余真的能不顾自己,愿意陪他闯血雨腥风,那也很难说服自己不去考虑,杨珏和她在一起所要经历的波折。
姜余一直垂着脑袋,听见杨珏的话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后,才慢慢的放松,她的眼睛里有闪烁的荧光,倒映着杨珏踌躇的面容。
“杨珏,我知道你是天下顶好的男子,能得到你的喜爱是我有幸……”
杨珏眼里瞬间就弥漫上一点不知所措的难过,姜余的话才刚出口,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好像已经响了起来。
难道,姜余真的要留下他一个人吗?
“但我绝不想成为一个被人用来威胁你的弱点,你应该要一直骄傲的,不应该为了谁收敛。”
姜余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紧,那不由得开始的颤抖的手,像是要阻止她的话出口一样,热切又克制的力道像是在恳求般,阻止她说出退缩的话来。
“我太过弱小,还无法和你站在一起,所以……”
杨珏几乎就要预料到姜余那张玲珑的嘴里会说出多么无情的话了,有那么一刻,他恨不得抬手捂住姜余的嘴让她无法说话。
但被无力裹挟着,杨珏最终还是决定遵从姜余的意愿,小余儿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大不了他当个小人,谁敢来勾引她,他就打跑谁。
“姑姑,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毅力,也不知道自己是愚笨还是机敏,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学武功的天赋,但可不可以麻烦你,教我功夫?”
“哎?”杨玳也正伤感呢,拒绝姜余的过程就像是在折磨她一样,正不可自拔的忧伤的时候,就听见这么一句话。
姜余正努力的不停给自己打气,暗暗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一点儿,走神的间隙,却被覆盖在手上的力道引走了注意力。
悄悄抬起视线就看见杨珏那有些撇下去的嘴唇,就像是一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差不多就快委屈的哭出来了,配上杨珏那张有几分坚毅的脸,怎么看都觉得违和。
这“泫然欲泣”的样子突兀的出现,不知怎的就勾起了姜余的小心思,紧张的情绪霎时间被抛之脑后。
姜余忍着突如其来的笑意,故作平淡的开口,说出来的话引得杨珏一颗心跟着大起大落的。
杨珏还没从姜余方才的话里回过神来,手还紧紧的握着姜余,那来不及收回的委屈还挂在脸上,配合着他明亮的眼睛,倒是看得姜余生出了点负罪感。
姜余的视线忍不住的躲避着,轻咬了下嘴巴里的软肉,面无表情的想着:啊,我怎么这么无聊,逗孩子干嘛……
在场的祖孙三人顶着一样的神情,揣着一样的呆滞,视线都直直的聚在了姜余的身上。
杨珏眨巴着大眼睛:“……”
杨老夫人的笑意开始忍不住:“!”
杨玳才刚刚坐下,这阵子又一蹦三尺高,快步来到了姜余身边,拉过她的手就问:“小余儿!你真的决定好啦?”
姜余万万没想到杨玳姑姑的反应会如此剧烈,在杨玳突然拔高的声音中一缩脖子,突然不敢说话,心虚的想着以后再也不搞这种事儿了……
杨珏还愣在那儿,自己握着的手突然就被杨玳抢走了。
“好你个小余儿,我都快担心死了,就怕我们家这糟心事让你觉得麻烦了,你倒好,还逗起我来了!”
杨玳之前就一直担心姜余会怪他们将她拉进了浑水里,一直都紧张的不行,生怕杨珏那小子不给力,真让姜余生了放弃的心。
杨珏刚刚大胆表露心意,听得杨玳在旁边暗搓搓的点头认可。
她生怕这小子放不下面子,硬着一张嘴死活都不愿意说出服软的话,错过了这么好的姑娘,哪想到这姑娘居然在他们三个的担心里,淡定的玩起来了。
杨玳感觉这大起大落真是太折磨人了,心一下子跌到谷底又被捞起来。
杨玳就快要放弃的时候,姜余的态度却让大家喜出望外。
姑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小余儿竟然没想着放弃,而是请求她教她功夫。
有那么一瞬间,杨玳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姜余才是真的让杨家珍惜的姑娘,一个知晓前路不已却依旧愿意陪他们一起冲锋陷阵的人。
放心之余,又感慨着姜余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放下根深蒂固的矜持,去学习功夫变强的。
她是一个弱女子不假,但为了能势均力敌的站在杨珏的身边,是心甘情愿的去熬过风雨的。
“姑姑一定要好好教你,余儿这么聪明,学什么都一定行的……”
“就是就是,看余儿投壶时的样子,一定是个有根骨的孩子,学起这些来一定也很快。”
谢昭这些天真的很高兴,见了老友,又得了真心爱护的孙媳妇,幸事接二连三的来。
杨珏傻笑着,看着喜笑颜开的姑姑拉着姜余,一直说着一定要好好教她,祖母也在边上一个劲儿的乐,极力的推荐自己,说她也可以教姜余。
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杨珏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纯情小少年,喜欢姜余就可以毫无保留的表露心意,全然不觉得自己服软的话没面子。
他此时压根不知道自己这感动的七零八落的样子是因为什么,只是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杨珏突然小声的哽咽了一下。
太刺激了吧,他心都快跳出来了,杨珏一点都不怀疑刚刚要是再过上那么一小会儿,他就因为小余儿不要他而委屈的嚎啕大哭了。
严肃的气氛悄然退场,留下满堂的喜乐融融弥漫着,堂内的人也跟着雀跃。
屋外天光正好,和煦的阳光穿过房门和窗沿,照的少年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谢昭的坏心情被一扫而空,杨玳这时候也不想着和人切磋了,满心都是要找最适合姜余的路子,好在短时间内教她自保。
祖孙三代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畅谈,不摆着辈分,也不拘着身份。
用过午饭没多久,上午收到了回帖的各府老夫人们就来了,一驾驾马车接二连三的聚在杨家门口,早上还清净的地方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老夫人,客人们来啦——”
门口的小厮一声欢喜的吆喝传进将军府回荡着,各种装饰的富丽的车驾在赶车人扬起的马鞭中踢踢踏踏的停下,马车轮毂停下时发出的“吱吖”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响上好久。
小厮们叫停马匹的吁声掺着马儿浓厚的响鼻声也随之而来,树上悠闲的鸟儿早就被惊飞了,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也被遮盖的听不见了。
这样的动静,热闹的让人觉得有些厌烦。
一路跟着车驾来的丫鬟婆子们待车停稳后,便都收起积攒了一路牢骚和疲惫,挂起千篇一律的笑,从侧边快走两步来到车前。
年轻丫鬟们大多身着浅色的衣裙,发髻也多为俏皮的双丫髻,虽然都是款式简单的样子,但此时齐齐的聚在一起,明艳的也足够惹人注意。
婆子们的衣着就要沉闷很多,放眼望去,都是深棕,浓灰,暗绿这样的颜色,无端的叫人觉得暮气沉沉的。
轻快也好,沉稳也罢,此时诸人皆在马车前,毕恭毕敬的半弯下腰,伸手揽起了绣着精美花样的帘布,面上的笑容看不出什么欢喜,只有盈满的谄媚。
一声声软到骨子里的敬语毫无滞涩的脱口而出,早就习惯了将自己侍奉的主子捧到高处。
她们伸出的手并没有立刻就等来娇贵的主子,即便如此,她们也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等待,胳膊都还稳稳的支在那儿。
好一会儿,才有一只只涂着各色丹蔻的手掌探出来,虚虚的扶着,缓慢的挪了出来。
被摆足了卑微样子的下人捧的高高的,车内的人一个个的扶着侍奉的人步出马车,餍足的笑容彰显着华服披身的她们此时愉悦的心情。
将军府门口喧闹极了,机灵的小贩早就跟着来到了这儿,只等那些富贵的灼人眼的夫人们进去,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向进不了府的丫鬟小厮们兜售些小玩意儿。
谢昭一早就盼着再见见故人,抓心挠肝的等了一上午,和姜余说话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的看着门外。
马车到的时候,她急急忙忙的就走向了前院儿,一刻都不想多等,刚一看见府门前这繁多的马车时,谢昭还诧异自己回的拜帖并不多,怎么会来了这么多车?
而且自己熟识的人,什么时候偏爱起让这些小姑娘伺候了?
“可算是来了呀,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还送来了拜……”杨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止于唇齿间了。
没等自己看见熟悉的老姐妹们,一个个弱柳扶风的身影就款款的出现在视线内,谢昭的笑容慢慢的从脸上消失,即将见到故人的雀跃也消退了不少。
喧闹的长街突然一寂,小贩们的吆喝揽客声渐弱,天地间除了那些矫揉造作的声音,就只剩下高飞无忧的鸟儿在鸣叫。
视线内,一个个花季的女子风姿绰约的出现,及地的长裙微摆着,裙角轻轻的扫在一双双精致的绣鞋上,刚一露面,就又被摇曳着的裙摆羞答答的遮住,不愿意示人眼前。
杨家没有当家主母,杨大将军自丧妻后便一直未娶,府中连个姨娘都没有,杨老夫人就是府里最大的女主子,也是家里晚辈婚配的决策人。
此时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她,热切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谢昭突然就觉得浑身一寒,在这骄阳似火的时节,她心底涌上来的寒气却迅速地弥漫到全身。
看见杨老夫人,门前一个个适婚的女子皆微醺着一张粉嫩欲滴的脸,低着头娇羞的踱步到自家长辈跟前,乖巧的很。
原来那些年轻的丫鬟们另有其主啊!
别人不了解杨家,但这些威严的各府老夫人可不一样,在众人都猜不准圣上的用意而畏缩不前的时候,这些历经半生的老夫人们已经带着自家一早就培养好的姑娘准备上门了。
杨家热闹的厉害,谢昭挂着勉强挤出来的笑,一个接一个的“认识”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
“哎呀,娉婷,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礼数呀,快来拜见杨夫人!”
急不可耐的声音还没进府,就响在了所有人的耳边,这热络的声音引的动作稍慢的夫人小姐们暗中啐了两口。
“谢姐姐啊,一晃咱们都这么多年未见了,你瞧我这孙女,当年可还是个追着你家珏儿跑的小毛头呢,如今都已经出落成这般了……”
谢昭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发僵,快挂不住了。
她认不出来这张脸到底是谁的,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还是嬷嬷在她耳边悄悄的提醒了,谢昭才想起来这应该是安远侯府的老夫人。
谢家和杨家,都与安远侯府的关系不近不远,前些年也只是逢年过节会互送礼物的关系而已,这短短几年未见,这安远侯夫人倒是变成了一个热情的人。
看见她不住的扯着身边强颜欢笑的女子,都快将那本就轻薄的外衫扯破了。
谢昭越看越觉得吗,这堂堂侯府夫人,就像是个老鸨在推销姑娘一样。
也不等谢昭记住这姑娘的长相,她们就被后面的人挤走了,这回凑到跟前的人更是热情的可怕,一上来就熟络的拉住了谢昭的手,那张涂得白花花的脸咧着红艳的笑容,吓的谢昭下意识的就抽回了手。
“谢姐姐呀,您这几年可是受了苦了,瞧这清瘦的,去了那么个穷乡僻壤的地儿,让妹妹我好生担心啊!”
谢昭一句“你谁啊”差点就脱口而出了,这不知道又是谁的人,还拿手绢儿装模作样的擦起了眼角,要不是她眼角的妆一点儿都没花,谢昭差点就信了她这恳切的样子。
“得了吧,蔡静源,当年杨家离京,第一个妄想收购杨家铺子的就是你爹,这个时候腆着一张大脸在这儿演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终于传来了,生无可恋的谢昭终于松了一口气。
被府门口这乌烟瘴气的样子搞得久久没回过神来,谢昭还是被人拉着进了府。
“王嬷嬷,劳烦你仔细查一查拜帖,那些个没有帖子还想着混进来的人,可千万别敢放进来了,她们那算盘打的东山上都能听见,进了府还不知道要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呢!”
那蔡静源肥硕的身躯被拦住,听见这话明里暗里的都在揭穿她,气的五官都扭曲起来,脸上的白粉簌簌的往下掉,却愣是没敢反驳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