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珏虽然从不摆什么贵公子的架子，但他清楚姜余的担心，也清楚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姜余对比其他女子来说，虽然没有被荼毒的那么深，没有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但谨守规矩和门第之差天壤地别这样的想法，还是存在于姜余的意识中。
杨珏定定的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姜余，目光中的轻快缓缓的被一抹凝重取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等大家都已经陆陆续续的出了院门，杨玳无意间回头看见他俩的样子，了然一笑后，叫走了准备去收拾的仆从们，将地方留给了二人。
小院儿安静下来了，现在只有他们还在这里，杨珏最后一点迟疑在看见姑姑离开前投来的目光时，也都藏了起来。
扶在姜余胳膊上的手没有收回来，在姜余觉得有些不合适想要抽回胳膊的时候，杨珏深吸一口气，温暖的手掌坚定不容抗拒的握住了姜余的手。
姜余指尖一颤，陌生的温度和力道让她的动作霎时间止住，二人认识这么久了，杨珏一直都守着礼仪，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越矩的事情。
她低着头，杨珏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胸腔内砰砰跳动的心脏不容置疑的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珍惜的，他很想就这样握着姜余的手，和她走过寒来暑往……
杨珏努力压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企图平稳的将心底酝酿无数遍的话说给姜余。
“小余儿，请你饶恕我的唐突，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想娶你回家，很想很想……”
杨珏有些懊恼自己的不争气，明明那些在心里说过无数遍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了，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从前耍嘴皮子的那些功夫此时全都派不上用场。
杨珏甚至怀疑是自己从前说的话太多，得罪的人太多，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捉弄他，所以此时才会嘴巴不顶用。
他只能拼命的将最想说的话缱绻的说出来，寥寥几语里全部都是想把姜余娶回家的愿望。
杨珏的话敲在姜余的心上，她怔怔的看着杨珏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健康的浅麦色皮肤在夜里也宣扬着主人的朝气，裹着她白皙的指尖，碰撞出旖旎的气氛。
姜余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怀揣着目的进了杨家，不仅没有遭人怀疑，还得了杨老夫人的慈爱，得了杨玳姑姑的喜欢。
这本来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但她还是痴心妄想的对杨家最明亮的少将军动了心思。
今天这场宴让姜余清楚的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商贾之女，一个目的不纯的“合作伙伴”，居然不知所谓的想要高攀真正的权贵。
方才这屋里的，上到万人之巅的皇帝，下到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受尽世人尊崇的帝师……哪个都不是她能高攀的。
可偏偏，她喜欢上了这之中最得人器重的那个少年，这不是不知好歹是什么呢？
“我……我是个对你的将来没有任何益处的商贾之女，是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
姜余越说越觉得难以启齿，这些无法忽略的事实让她难受极了，可当断不断的话，反倒是会困在其中，与其以后结仇，还不如现在斩了这团乱麻。
杨珏本来以为自己会听到姜余义正词严的拒绝，心下暗暗的都给自己加油打气期待下一次能够得到姜余的认可了，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姜余一句接一句的不自信的话。
“这几日虽然未出将军府的大门，但也能想到京中优秀的女子该是数不胜数的，长相姣好的、有家世的、知书达理的大有人在，和她们比起来，我不过是出自穷乡僻壤的那个不起眼的……”
正越说越难受的时候，杨珏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将她垂在身边的手也一并握住，二人面对着面，交织的双手在身前搭出一座桥梁。
姜余的话突然也说不出来了，虽然说的都是事实，可她就是喜欢上了杨珏，只要动了心，就很容易做出一些超乎预料的事情。
姜照易和杨家从不干涉什么，于是在所有人的纵容下，姜余还哪有那么多的礼义可以顾及。
更何况，杨珏对她默默关注的视线从不加以阻止，对她无意识的靠近也从不反对。
虽说是为了拒绝杨珏，也提醒自己摆正位置，但这些话它就是越说越气的。
姜余觉得自己快被这些话气的呼吸不畅了，暗暗地鄙视了自己一番，明明话是她说的，可现在自己却被这些个话气到，真是莫名其妙。
呸，短暂的唾弃自己一下好了！姜余想。
杨珏被姜余这一打岔，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了不少，轻轻的捏了捏姑娘家软软的手，杨珏感觉自己的脸也热起来。
“在认识你之前，京城里确实遍地的美人，但认识你之后，这南夏朝也只有你才是美人了……”
姜余双眼微微睁大，没想到这种撩拨人的话会从杨珏的嘴里说出来。
若是放在以前，杨珏会觉得这些话都是出自那些惯会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口中，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但对上姜余，杨珏才知道，在喜欢的人面前，任何表达会变得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会变得“词不达意”，那些看似不庄重的话，有些时候反倒是可以一述钟情之意。
但最能表达心意的，还是实际的行动和长久的陪伴，话说的再漂亮，也只是轻飘飘的，最让人安心的，还是去实现自己所说的一切。
杨珏低下头靠近姜余，挺直的脊背甘愿为了心爱的姑娘弯曲，只为了能离她近些，再近一些。
当姜余能感受到杨珏的呼吸的时候，又听见他认真的不同于往日随性的声音传来。
“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背景强大、家世雄厚的左膀右臂，我本身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山，能给你最值得托付的胸膛，而不是需要一个女人和她的家族来提高自己地位的废柴。”
杨珏距离姜余只有寸许，二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姜余已经紧张到无法动弹。
“我爱的，也绝不会是什么国色天香、知书达理的大家千金，她们从小恪守规矩，活生生的被磨灭了天性，而我杨珏恰巧是那个最恣意张扬的，和她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杨珏耐心的和姜余说着，他的歪理太多了，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他能说些什么大道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开导别人的人，还是开导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姜余也不是生来就扭捏，反观她的性子，绝对算得上是江南女子中少见的“离经叛道”。
只是后来变故太多，压抑了不少，二人的差距又实在是太过悬殊，这才难得的扭捏了起来。
“可是，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姜余还是不自信的厉害，她自觉自己真的没什么过人之处啊。
杨珏听见她这么问，脑海中闪过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顿时忍俊不禁开始罗列自己记住的每一件事。
“我第一次见你，你抱着那只胖猫，虽然自己都害怕的不行，但还是紧紧的抱着猫，它爪子抓伤你，你都没有丢掉它。”
“我第二次见你，姜伯伯要拿竹竿打我来着，那道反扣的门栓，其实是你悄悄的打开的吧，所以我才能跑掉。”
“我每一次送到你跟前的吃食，你说是不要，还严厉的喊着要扔掉，但姜宅边上几家的那些孩子，那几天可是眼见的圆了一圈呢。”
“后来你到了杨府，也不像别人那样畏畏缩缩的，你那时候鼓起勇气和我爹谈条件，光明磊落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勇敢。”
“还有那份名单，我看着你一针一线的绣那些字，我都感觉你恨不得将针扎在他们身上，你为了那些穷苦百姓义愤填膺的样子也很吸引人，我的目光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离不开你的。”
姜余是真的开始羞了，她轻轻的咬了一下自己的牙，感觉自己还没有麻木，刚刚还能招架得住，现在有点不行了，偏偏杨珏的话还在继续。
“在回京的路上，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切磋的时候经常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谁也不愿意浪费药膏，所以大家经常不经意间就会碰到伤处哀嚎一声，停下休息的时候，谁也注意不到路边上的草药是治跌打损伤的，只有你，会将处理好的药草送给我们。”
“祖母年纪有些大了，喜欢吃嫩一点的东西，可我们也没有注意到，经常会将肉烤老了，只有你，会忍着烫将刚烤好的肉切好，给祖母端过去，那以后，祖母再没有吃到过一口咬不动的肉。”
“总之，你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能一件一件的说上好久……”
杨珏说着，感觉自己的手掌温度渐渐地越来越高，一颗心也越发雀跃。
杨珏从小在复杂的繁华中长大，对除了家人外的每个人都有戒备，但姜余还是一点一点的，走进了杨珏那玩世不恭的心。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阔爱意，也没有什么历久弥新的不懈守望，就只是在短短的月余，姜余那些细水长流的温柔就洒在了他的心上。
“那小余儿，你呢？你又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个人，我初次见你就唐突了，我还翻了你家的墙，是个混不吝的，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姜余被杨珏突如其来的话语惊的失了方寸，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眼前的人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现下猝不及防的听见杨珏的反问，顿时感觉思维都停滞了下来。
姜余的手被杨珏焐热，心里的不舒坦和脑海里那些关于家世的烦恼也神奇的被驱散，不得不说，有杨珏在，姜余总感觉自己的思虑能被很轻松的抚平。
虽然他不着调，但确实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神秘力量呢……
“所以呢，小余儿，你怎么会喜欢我？”
杨珏感觉自己现在比躲杨峥的时候还紧张，眼前的姑娘还没有回答他，这感觉就像是一支柔软的羊毫笔不停的在心上撩拨。
等待答案的过程，就像是这支笔划在心上，动的时候觉得痒的不行，想要握住它，可不动的时候，又像是少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
杨珏呼吸都不太稳了，不论姜余会说出什么话，接受也好，拒绝也罢，杨珏都能接受，但就是这沉默的夜，无比的折磨人。
在踌躇的时候，杨珏终于听见了姜余的声音。
“那一次，你送我回姜家，门口有探子，我们原路返回的时候，你一直都抬着手护着我……”
杨珏不太记得这件事儿，只记得当时他一路上都很戒备的观察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人会突然冲出来伤害到姜余。
“小鱼刚到杨府的时候，不怎么吃那些熟食，我感慨了一句要是有那种小小的鱼就好了，我以为没人听到，但第二天，你就去杨府的湖里捞了好多……”
杨珏哑然一笑，这事儿他倒记得，那几天，杨府湖里未长大的鱼少了好多，全都进了那胖猫的肚子。
“在路上，带的书看完了，我时常觉得无聊，但你总会送来最好看的野果，抓来小兔子，还有很漂亮的蝴蝶给我。”
姜余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杨珏动心，也许就如他所说，他们都不是对彼此一见钟情，但细细剖开来，他们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总有说不上来的温暖在流淌。
姜余轻轻地收拢了一下指尖，微不可查的痒，不仅挠在了杨珏的手心，还挠在了他滚烫的心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但我知道，从你找了那个黑色的崭新木盒，替我将那支芍药簪子收好的时候，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去做很多事……”
姜余曾带走的那支芍药簪子，在路上的时候，用来装它的木盒无故的裂了一条缝，再也不能捂着那盒子里的秘密。
姜余怕姜照易会看见，只能每天将簪子藏在袖中，可簪子的尖端总会扎伤她。
杨珏有一天下午独身纵马离去，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肃穆的黑色盒子，那是专门用来收敛亡者遗物的盒子。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不敢让父亲知道的一部分曾经，我狼狈的想要藏起它的时候，是你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藏好了它。”
“也许是我自不量力，但那一刻起，我真的能看到跟着你而来的光……”
杨珏感觉心上的那支笔终于点在了结尾，他再次轻轻地向前一移，唇边带着颤颤的笑，额头抵上了姜余的。
“小余儿，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一直做你的光呢？”
肆意遨游的雏鹰，像是终于找到了久久未归的巢穴，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好啊，小杨将军，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