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做的事情,明明是正确的,可是为什么,连第一步都迈不开?”郑光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看着自己抢救出来的几片纸张,只觉得浑身无力。八一中文w≤w﹤w<.≤8≤1<zw.com
范庆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肚,带着自嘲的笑容说道:“这世道便是如此,颠倒黑白,明明是正确的事情,做起来,千难万难,可是贪污受贿那些错事,今天说了明天就做成了。
当初考取进士之后,观政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被外放,在陕西做过知县,那个地方啊,冬天很冷,春日也短,常年不太暖和,那一年,我记得很清楚,开春以后,春耕以后,来了一场寒潮,把庄稼地里的作物都给冻死了,有一个算一个,一颗粮食也没活下来,然后啊,那些农户就对着田地,哭啊,哭啊,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男人蹲在田地里哭,妇女在边上抹眼泪,孩子小,不懂事,就趴在娘亲怀里,一个劲儿的喊饿,好饿,那个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人总是要吃饭的,可饭呢?都在地里,给冻死了,没种子粮了,陕西土地不高产,一年一熟,种子粮拨下去之后,全家都指着土地过日子,一场寒潮,一年的粮食没了。
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一腔热血,只想报效国家,为百姓做点事情,看着百姓不停的哭,我心里很难受,我想为百姓争取一些米粮,争取一些补助,争取朝廷的免税,至少让他们度过这段时日,然后再想办法,重新耕作,这是我作为知县义不容辞的责任,说来也是幸运,不幸中的万幸,那次寒潮规模甚大,十几个州府受灾,陕西全省告急。
大的灾情没人敢隐瞒,很快,朝廷的赈灾款子和赈灾粮就下来了,巡抚下令各州府主官去领取救灾款和赈灾粮,然后各县主官再去找州府主官要救灾款和赈灾粮,朝廷规定的,每户每人十两银子,有一个算一个,一人十两银子,再给米粮若干,足够他们度过最艰难的日子,然后朝廷下种子粮,再行耕种,看看能否弥补损失。
得知此事,我的心就安定了,我告知了全县百姓,百姓们千恩万谢,就等着我把救灾款和赈灾粮领回来了,很快,我就得到通知,去府城领救灾款和救济粮,我点起车马赶到府城去领救济粮,当时我还是第一个去的,因为距离府城很近,很快就到了,当时我所管辖的县完全是务农之县,县城很小,也没什么人从商,全靠着土地活着。
受灾之民大约有四千余人,毕竟是陕西小县,人口不多,不比东南繁华之地,粗略的算一算,四万两银子正好差不多够他们一年的花费,给一些米粮,勉强度日,挨到寒潮过去开始春耕,也大概能有个盼头,人有了盼头,也就不担心了,我初为官,也会有些成就之感,也有挽救一县生灵之感。
结果府尊笑着给了我一万两银子,告诉我这就是赈灾款子,我大惊失色,问朝廷不是规定十两一人,现在怎么算也不够啊?我所管辖之县有民四千,人人受灾,再怎么,四万两银子也是需要的,否则,他们如何度日?
府尊等我说完,就又从怀里掏了三张银票给我,一张一千两,一共三千两,告诉我说,这是大家的惯例了,从府库拨出来,府库的人就要拿一些,运输的人拿一些,运到当地,巡抚拿一些,他们这些知府知州再拿一些,等到我们,就要少一些了,不过那些贱民随便给个几两银子就能活了,贱人有贱命,贱命有贱福,怎么着都死不了,不用在意。
府尊还说,我是个新人,不懂这些规矩,没关系,这不就懂了吗?你一个小知县也不容易,朝廷一年才给多少俸禄米粮,也就将将能把饭吃好,但也吃不撑,纵观数千年上下,就大明对咱们这些当官的那么抠,要是不拿些钱,也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无论如何,这些钱要收下,朝廷不给,咱们只好自己拿了,当官也是要吃饭的!
我没反应过来,就浑浑噩噩的离开了,出了府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想要再回去,却不知该如何说,如何面对,便也就行尸走肉般回了县城,把那三千两也掏了出来,一共一万三千两,分给了百姓们,虽然少,但百姓们依然是千恩万谢,好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一般,我一直想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原本他们可以得到十两而不是二两多一点,他们会如何做?
后来我不甘心,把这件事情写了一封信交给我的老师,当时的礼部尚书,想要揭露这一恶行,借助老师的力量打击这群贪污**的官员,结果被老师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老师对我说,全大明的官员都是如此,你一个小小的县官,又能如何?别说你只是二甲进士,没有选庶吉士,进不了内阁,就算你是庶吉士入了翰林院,这种事情,你要是说了,就是在和整个官场为敌,谁也救不了你。
老师知道你年轻气盛,想做一番事业,但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自量力者,是无法在官场上生存的,要么就接受,活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做官,要么,弃官不做,回家种田读书去,这样,你至少能活命。
堂堂礼部尚书,未来的阁老宰相,尚且这样对我说,平之,你觉得,我还能如何?你以为我不想揭露此事?你以为我不想和他们斗争到底?不是不想,实在是无能为力,至少,在咱们做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之前,是没有办法的,他们有组织有人手有背景,咱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他们斗?
听我一句劝,重新写一份,不管什么,哪怕是练兵之策也好过这些政论,至少,你可以得到赏识,可以更进一步,将来考取进士,才有入翰林院的机会,平之,若你仍然抱有那样的想法,那是好的,不要忘了,要深藏于内心,牢牢记住,等到有朝一日你能收拾他们的时候,再去收拾他们,现在,养精蓄锐,积蓄实力,等到合适的时机,一击之下,就让他们无法反抗,这才是明智之举!”
范庆的话很长,很絮叨,一边说一边喝酒,等到话说完了,酒也喝完了,一晚上狂轰滥炸之下没有醉倒的范庆,却在这区区一壶酒的打击之下趴倒在桌子上面睡过去了,呼声震天,估计打雷也醒不来,看似不合理,其实合理的很,唐代的大诗人们早就说明了原因——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如同你永远也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永远无法避免让一个想醉的人喝醉。
郑光站起身子,张开手掌心,看着那最后的几片纸,抿了抿嘴唇,将它放入了自己最喜欢的锦盒之内,和父亲留给自己的那些遗物放在一起,而后将锦盒藏好,走到书桌之前,磨墨,提笔,开始重新书写给皇帝的奏折……
吾皇钧鉴:臣久居东南,数度直面倭寇之威胁,深知东南抗倭不利,并非倭寇之强之锐,乃大明之军久疏战阵,训练不得其章,战斗不得其法,凡遇倭寇,不敢战者一哄而散,兵败如山倒;敢战者径直前冲,不结阵,不持盾,不矢,祖宗战法几近忘却,舍本逐末,以倭寇混乱战术应对倭寇,以我之短,攻倭寇之长,岂有不败之理?
如倭刀锋锐,刀锋难避,大明制式长枪长矛乃木柄,倭寇一刀之下,枪尖自断,无枪尖之枪,则为木棍,如何对敌倭刀?倭寇久经战阵,战力强大,而我东南卫所之兵承平百年,战力只如寻常农家百姓,不过穿军服持长枪而已,与百姓何异?直面倭寇,一触即溃,敢战者寥寥无几,遂有东南抗倭之困局。
臣以为,若平倭,必有平倭之兵,若有平倭之兵,必有善练兵之将,精选兵源,以善练兵之将练之,遂成军,以精锐兵器武装,遇战,则结阵,以完整阵法径直向前,倭寇阵型混乱,多仰仗个人勇武,而大明军阵既成,长枪突刺,弓弩矢,铁盾护卫,诸军各司其职,宛如铁壁,倭寇则如瓷碗,一触即碎,绝非大明王师之对手,故其一者,精练新兵,操练军阵。
另大明火器优良,种类繁多,数量占优,火器之利,数百步外取贼性命,而我军无损伤,面对倭寇岂有不大用之理?然大明之军善使火器者甚少,苏州之兵二千,竟无一人能使火器,东南之兵十数万善用火器者寥寥无几,臣以为不妥。
然大明火器虽种类繁多,堪实用者不多,臣以为,实战之时,当舍弃诸多华而不实者,以佛朗机火炮、神火箭为主,火铳、火弹等威力小射程短之火器当勤加研究,改进之后方才列装,火铳尤为此,盖火铳可称单兵火炮,若射程远,射快,堪为利器,可抗骑兵,故其二者,精简火器,列装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