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听闻义兵要下发钱粮,起初还不敢置信。
在他们眼里,不抢掠杀人的军队就已经是极好了,怎么还会有军队给他们发放钱粮。
等到义兵押送马车,一个坊市一个坊市的发放钱粮,百姓们终于相信了。
按照人口,无论老弱妇孺皆是一口人一斗杂面,再发放一百文钱。
看上去并不是很多。
可眼下是寒冬腊月,延安城的百姓也缺衣少食挨饿受冻。
这些东西足够他们省吃俭用,扛过这个冬天,避免许多没有生计的百姓饿死。
这可是救命之恩。
再加上义军军纪严明,除了严格监控官绅大户,执行宵禁,对普通百姓并不限制。
许多百姓也敢走出家门。
他们路过街口,能看到义兵正在押着城中恶名远扬的官绅大户,细数他们犯下的罪过。
从虐待奴仆,到欺男霸女,再到勒索抢占,残害百姓,罪证明明白白。
一些苦主到官府求告,反倒被这些大户收买官吏,殴打下狱,家破人亡。
此刻终于有人为他们做主,许多人情绪激动,以头抢地,让义兵为他们做主。
义兵也都是受苦受难的贫苦百姓。
听到这些无比愤怒,都大喊着要杀了这些大户。
一时间人人喊打喊杀。
被捆绑起来的官绅大户吓得趴在地上,对着李毅磕头作响道。
“大帅饶命,饶命啊。”
李毅冷笑道:“我与你们无仇无怨,你们要想被宽恕,该求的是苦主,是被你们残害的百姓。”
这些官绅大户纷纷迟疑。
他们可都是体面人,怎么能求这些泥腿子呢?
可是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刃,终于还是跪向苦主,跪向群情激奋的百姓,痛哭流涕,不停的磕头认错。
无数百姓被这个场面冲击到。
往日这些高高在上,捏死他们像捏死蚂蚁的官绅大户,竟然向他们求饶认错。
这还是原来的世道吗?
原来尊卑贵贱、恃强凌弱并不是天经地义的。
原来天下为公,人人平等的世道是这个样子。
原来他们并不卑贱,只要联合起来,小民也不可欺,反而能当家做主,让这些恶毒的大户受到应有的惩罚。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响起。
其中夹杂着苦主痛哭的声音。
曾经受过的委屈,压抑的情绪,家破人亡的冤屈,终于在这一刻完全释放。
罪有应得的官绅大户被压上了木台,斩首示众。
剩下罪不至死的,则被施以杖刑,然后让他们倒夜香,清理废墟,做苦力恕罪。
城中各处的公审大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领到钱粮,见识到义兵是真的为穷苦人做主,城中百姓真正的认识了这支义兵。
同时,李毅也让农会管事们趁机当众宣讲天下为公,天下大同的理念,并且号召百姓加入农会,团结起来对抗不仁不义的官绅大户,对抗贪婪如虎的官府小吏。
这些事情处理完之后,李毅又将精力放在了军务上面。
这次起事,是被洪承畴逼迫的,仓促之下许多事务都没有安排好。
眼下攻占延安城,取得大胜,下发了赏赐,军心可用,正是调整军队的好时候。
第一件事,就是正兵损失惨重,需要从辅兵中选拔兵丁补充正兵。
然后精简辅兵,将之前编入的辅兵精简到两千人,剩下的充作民兵,负责后勤。
就在李毅紧锣密鼓的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猛然推开。
正在批改文书的李毅眉头一皱,抬眼看到神情惶恐的布颜。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布颜这么失态。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布颜快步走进来,语气颤抖的道:“大人,斥候禀报,有大股的官兵向着延安城赶来。”
李毅豁然站起身来,邹着眉头道:“不可能。西北边军主力还在直隶,延绥地区只有洪承畴这一支军队,哪里来的大股官兵?”
“斥候禀报,官兵前锋千余骑兵已经过了洛水,眼下离延安城不足五十里。并且高老实也派人传来消息,东面也有数千官兵包围而来。大人,我们被洪承畴骗了,延安城是一个陷阱。”
李毅怔在原地。
两路官兵加在一起六七千人,从东西两路包围过来,明显就是早有预谋。
没有半个月的调兵时间,根本来不及。
很显然,布颜说的是对的。
从自己率军起义的时候,洪承畴就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召集援军想要包围自己,在延安城下彻底歼灭义军。
而唯一的变数,就是洪承畴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夺取延安城。
不得不说,洪承畴这份心机谋算,确实让人防不胜防。
“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布颜问道。
李毅扭头看向他,肃然道:“我军刚刚经历苦战,损失惨重,战力薄弱,绝非官兵的对手。如今之计,必须要舍弃延安城,尽快突出重围。”
布颜迟疑道:“大人,我军都是新兵,再加上有许多老弱,怕是来不及撤退,就会被官兵前锋咬上。”
这个道理李毅自然明白。
此刻他也是心乱如麻,只得道:“你先去找李过,让他尽快整顿队伍,做好撤离的准备。你与我一同北上。”
形势危急,根本就没有给义军准备的机会。
义兵现在鱼龙混杂,虽然有农会和军官指挥,可是仓促之下,想要完成撤离根本不可能。
就在辎重刚刚装载好的时候,官兵前锋骑兵赶了过来。
城头上突然响起钟声。
李毅带着布颜、李过、高小甲等人登上城墙,只见远处千余骑兵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
他们皆是身穿布面铁甲,头戴铁盔,手持弓箭长矛,旌旗招展,有着一股凶悍的杀气,一看就是精兵。
“是边军骑兵,看兵甲,好像是固原骑兵,还有延绥右路骑兵。”
高小甲突然开口道。
为首的游击将军大声下令,旗帜招展,骑兵纷纷呼啸着向着城墙涌来。
长刀挥动,骑兵如同浪潮般一波波的向着城门而来,然后火铳弓箭齐齐射击,声势十分骇人。
好些义兵吓得脸色苍白,恐惧的看着耀武扬威的骑兵。
就连李过、布颜等人想到大股官兵包围而来,义兵再无撤退的机会,也是眼神担忧,面色死灰。
一个把总大喊道:“城内的贼寇听着。数万官兵转瞬即至,尔等打开城门,还有一条活路,不然攻破城池,尔等皆要人头落地。”
城下骑兵纷纷高举兵器,大声叫嚷怒骂,恐吓连连。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骤然从城头射下。
刚刚喊叫的把总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就被箭矢直接射穿喉咙,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忽然的变故,让耀武扬威的官兵微微一愣,气势一落千丈。
李毅放下金弓,对着周围义兵大喊道:“弟兄们,朝廷无道,官府横征暴敛,我们根本没有活路。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难道要苟且偷生,眼睁睁看着家人活活饿死,子孙后代一直被他们奴役?今日我们就算战死,也绝不投降,我们要为了子孙后代,流尽最后一滴血。”
“决不投降,决不投降。”
李毅的话激起了义兵们对官府的仇恨,对天下大同的向往。
他们纷纷振臂怒吼,将胸口的恐惧通过怒火宣泄出来,声势震天,直冲云霄。
城头下的官兵骑兵被挫了锐气,又见义兵团结一心,战意高涨,气势更加低落。
队伍后面的游击将军深深看了李毅一眼,指挥骑兵撤退。
看到官兵撤退,城头上的义兵纷纷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只是李毅几人,皆是面色沉重。
有着千余骑兵在城外虎视眈眈,义兵就没法撤退。
可是官兵大部队马上就到,这时候困守延安城,外无援兵,内又不足守,此地已经是绝地。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压在李毅心里。
他也没有答案。
“来人,去将从清涧来的人叫过来。”李毅突然道。
很快,一个满脸冻伤,裹着灰色兜帽的汉子走了进来。
“操守大人。”
汉子一进来就要下跪磕头,却被李毅扶了起来。
“自家弟兄,不用虚礼,坐下喝茶吧。”
李毅将汉子拉到桌子旁,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也认出这人是李家庄人,也算自己亲族,一直在高老实身边做事。
派此人来,看来是高老实故意为之。
李毅先是问了清涧碎金军的情况,知道他们被软禁在军营,内部分歧很大,无法响应起兵。
这些李毅是明白的。
洪承畴当初陷害自己之前,就已经拉拢碎金军的武官,分化碎金军,如今怎么会给碎金军帮助自己的机会。
不过这也给了李毅一个机会。
高老实在清涧,虽然掌控不了军队,并且内部分化,可要是能摆脱软禁,也可以成为一支奇兵。
只是他兵力较少,只有三五百人,无法真的影响占据。
想到这里,李毅突然眼前一亮。
他想起来,自己好像曾经在清涧结下一份善缘,也有一支助力。
若是两股人马合二为一,那眼前的死局,或许就有了变数。
另一边,洪承畴率领残兵往南撤退到甘泉县,并且成功和官兵主力汇合。
事不宜迟,洪承畴没有半分停歇,就亲自指挥大军向北重新赶往延安城。
并且艾万年率领的两千延绥边军,一千卫所兵也已经渡过了清化河,赶往了延安城。
包夹之势已经形成,李毅绝无逃跑的可能,洪承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早在李毅兴兵谋逆之初,洪承畴就明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对付李毅这种百战百胜的悍将杀神,更是要谋划周全。
他一方面以延绥巡抚的名义抽调边军,另一方面向固原、宁夏两大军镇请求援兵。
自己则固守延安城,本想吸引住李毅的目光,等到援兵赶到,将李毅这个心腹大患彻底剿灭。
只是没想到援兵还未至,延安城就被李毅夺取,自己手下兵力损失惨重。
好在援兵及时赶到,一切都有补救的机会。
洪承畴当即派人通知游击将军艾万年,让他领兵与大军在延安城下汇合。
清涧县外的军营,驻守在此的碎金军大部队,早就得到了李毅造反的消息。
不过李毅早就失去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随着杨千总出面笼络,又有洪承畴承诺提拔,许多人已经暗暗投靠了杨千总。
好在高老实假意迎合,这才一直管理着碎金军的事务,不过手下刘大勇、李狗蛋二人已经有了异心,他也不敢轻取妄动。
李毅谋逆,公然造反的消息传来,在军中引起动荡。
碎金军是李毅一手打造,对许多人有恩有义,还是好些人忠心于李毅。
不过刘大勇和李狗蛋严禁风声,弹压士兵,并且联合客军、官府一同限制碎金军,使得他们无法响应李毅的起义。
高老实表面上和刘大勇、李狗蛋同流合污,实际上一直在找机会,扫除异己。
这天他被知县叫去,言明李毅谋逆,他们这些人曾经是李毅的手下,士兵要重新整编,武官全都擢升一级,调往其余军中任职。
重新整编,碎金军将会荡然无存,高老实表面上接受,实际上心中焦急万分。
他刚回到军营,刘大勇和李狗蛋二人就一同来访。
两人也已经得到消息,将会调往标营担任武官。
标营可是巡抚直属军队,不仅待遇最好,升官发财相对更容易。
他们心中十分激动。
望着喜不自胜的二人,高老实表面憨厚笑着,实际上心中愤怒。
他们二人一人是乡间地痞,一人是李家庄贫农。
后来跟了李毅,加入团练,这才屡次受到重用,享受荣华,得了官职。
如今李毅被洪承畴逼反,处境艰难,他们却为了荣华富贵,忘恩负义,真是畜生不如。
这时候,有军令传来。
让他们派人帮助工匠修整清化河的桥梁,保证军队通行。
高老实心中一惊。
他可是知道,延绥如今的大军除了边墙边军,军队早就去了直隶勤王,哪里又来的军队?
难道是延安城有了变故?
高老实当即亲自带人去了河边,果然见县衙召集了几十个工匠民夫,正在加固桥梁。
而不一会,就有军队赶来,人数足有两千人。
领兵之人高老实也认识,正是艾家庄的艾万年。
看到这一幕,高老实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
正好有哨骑快马而来,呈上公文道。
“将军,抚台大人有文书,让你部尽快到延安城下与大军汇合,包围延安城。”
艾万年接过文书看了一遍,沉声道:“加速行军,明日一早一定要到达延安城。”
望着陆续过河的军队,高老实连忙叫来心腹,急忙道:“你速速派人去延安城告知大人,就说有两千边军自清涧而去,领兵之人乃是艾万年。”
等看到心腹离开,高老实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就算官府监视再严密,也要尽快起兵,帮助操守大人解困。
他返回军营,叫来几个忠心的手下,让他们去联络对刘大勇、李狗蛋不满的士兵,准备起事。
到了第二天,碎金军许多基层武官都纷纷表露态度,愿意跟着高老实起事,去救操守大人。
高老实得了支持,并没有贸然行动。
反而一直在打探延安城的情况。
他明白,靠自己身边这三百弟兄,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要等待机会,找到机会帮助操守大人解困。
而这个时候,从延安城返回的心腹告诉他,可以去清涧西面找一伙人,领头的是点灯子赵胜,这些人会是他的助力。
冬风呼啸。
夜幕中的延安城陷入沉静。
李毅望着简陋的地图,不断思索着破局之法。
他本来想趁着夜幕,率领义兵向北撤退。
可是城外千余骑兵化整为零,打着火把监视着延安城的一切动静。
布颜带着骑兵刚刚出城,就被固原骑兵围上来。
如今骑兵队只剩下四十余人,根本不是固原骑兵的对手,只能撤回城中。
有这支骑兵在外面虎视眈眈,就算率军离开,正兵辅兵或许可以边战边退,可投靠李毅的近万饥民流民,却无自保之力,定然会被骑兵偷袭杀戮。
李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担忧焦躁的氛围排山倒海般压在心头,让他心力交瘁。
这时房门被推开,披着毛皮披风的洪玉莹从外面走进来。
“已经是子时,我想你该饿了,特意熬了些红枣米粥。”
洪玉莹走上前,将碗放在李毅身边。
李毅并没有什么胃口。
但还是端起碗,两三口将米粥吃完。
“明日官兵就会围城,若是攻破城池,按照官兵军纪城中必然遭殃。我想将你送出去,你还是回到你父亲身边吧。”李毅突然道。
洪玉莹眉头一皱,嘟着嘴巴道:“我不回去,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李毅放下碗筷,沉声道:“这是战争,不是过家家。六七千精锐官兵围城,我手下正兵不足千人,根本就没有胜算。到时城破,我也不知自己能否活命,又如何能看顾得了你。”
洪玉莹微微低头,眼神暗淡道:“形势真的这么危急吗?”
李毅微微一叹,“你父亲技高一筹,携大势而来,我确实再无破解之法。”
形势并非人力可改变。
李毅该做的都做了,但到底是刚刚起事,面对有朝廷官府支持,可以调动源源不断的军队钱粮的洪承畴,确实倍感无力。
望着李毅黯然的神态,洪玉莹心中刺痛。
她走上前,望着李毅的脸庞道:“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敢说定然没有转机。李毅,虽然形式危机,不过有你在,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望着美艳动人的洪玉莹,李毅疲惫的心也有了些安慰。
他搂住贴上来的洪玉莹,那柔软的棉花一样的身体仿佛有种魔力,刺激着他。
“李毅,我想成为你的女人。”
洪玉莹吐气如兰的说道,呼吸出的温暖气息喷在李毅脸上,让压力很大的李毅再也控制不住,吻向那柔软的双唇。
洪玉莹瞪大眼睛,但是转而又闭上双眼。
她有些笨拙的配合着李毅,在欲望和爱意的交织下,被抱了起来,走向了床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房门就被拍响。
李毅看了一眼熟睡的洪玉莹,穿上外衣打开了房门。
布颜焦急道:“大人,官兵要到城下了,延安城已经陷入包围。”
“弟兄们反应怎么样?”李毅首先问道。
“昨晚已经说明了情况。好在大部分弟兄的家眷都在城外,已经让人带他们躲进山里,剩下一部分家眷随军的,则心中恐慌,想要投降。”
“你传我军令,让李过安抚人心,我先去城墙看看。”
李毅没有隔绝消息,所以数千官兵围城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
要知道洪承畴手段酷烈,常常为了不留后患,将贼寇以及裹挟的青壮老弱一同杀绝,所以才有洪阎王之称。
如今义兵坐立无援,城外又有洪阎王带领大军,好些人心中惊慌,已经失去了勇气。
但同样,也有部分义兵经过这段时日,已经对义军有了认同,再加上仇视官府,此刻视死如归,敢于死战。
可是无论如何,义兵都明白,义军绝对不是官兵的对手,此战必败。
李毅登上城墙,能隐约看到远处有密密麻麻的官兵正在打造营房。
又有一队队官兵调遣到各处设置木寨,和主营呈掎角之势,显然也是防备城内义军。
望着旗帜招展,士气高昂的官兵,李毅明白,此战不可硬拼,硬拼必败。
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留有转圜余地呢?
官兵大营中,民夫正竖起粗大的营栅包围大营,并且挖掘壕沟,并且设置岗哨。
洪承畴行兵打仗的风格是一板一眼,都是结营寨,列军阵,以强胜弱,以势压人。
这种风格讲究堂堂正正,破绽比较小,但正因为死板,应对突发状况比较差。
如今两路大军集结,加上后面的辎重民夫,有一万四千余人。
洪承畴也是第一次统率这么大的军队。
等到主帐设置好,洪承畴召集了武官前来议事。
这次固原方面派来了一个参将,两个游击,统率四千边军。
而延绥抽调了一部分边军,由两个千总率领,和游击将军艾万年合兵一处,共两千余人。
所以军议召开,这些武官都需要入座。
洪承畴首先表达了对固原派出援兵的感谢,然后话锋一转,提到贼首李毅并不是好对付的,希望大家勠力同心,为朝廷除此大患,倒是自己定然为众人向朝廷表功。
固原军镇的参将是个四十余岁,络腮胡子的壮汉,名叫陈仓。
他听到洪承畴多次强调李毅难以对付,不由嗤笑道:“到底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能有多么厉害。要不是他躲在延安城,抬手可灭。”
李毅的名声多在延绥一带流传,固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所以当他们听闻李毅年纪轻轻,却屡立奇功,只觉得是延绥官兵无能。
洪承畴脸色阴沉。
李毅要是抬手可灭,他被李毅夺去了延安城,那岂不是无能。
一旁的艾万年也知道李毅的厉害,沉声道:“俗话说骄兵必败,李毅到底好不好对付,今日交战自然明了,陈参将何不立个头功。”
陈仓怒道:“老子是客军,你们延绥军镇拉的屎,倒是让老子收拾,哪有这样的道理?”
艾万华冷冷道:“刚刚陈参将还说抬手可灭,我等将大功想让,难道不好吗?”
“上就上,就是个毛头小子,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老子就不信有多厉害。”陈仓大声道。
好在统率骑兵的游击将军王庆堂领教过李毅的厉害,当下道。
“贼寇多是流民组成,听闻大军将至,皆是面如土色,惊惧交加,实在是一群乌合之众。”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不过那李毅能一箭射杀我手下把总,可见勇武过人。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洪承畴却直接道:“既然陈参将这么有信心,首战自然要交给他。陈参将,还请你整顿兵马,早饭之后,就率军进攻。”
陈参将已经把话说出去,当下拍着胸脯道:“洪抚台放心,卑职亲自领兵,必定夺回延安城。”
军议结束,武官陆续离开。
洪承畴微微一叹。
从议事可见,武官地域划分严重,并且骄横妄为,互不统属,倒是难以指挥。
只希望接下来战事能够顺利。
城南,三千固原兵严阵以待,推出了大将军炮向城墙放炮。
只是这些炮弹准备太低,好些都直接飞进了城池内,造成百姓伤亡。
李毅只得让人疏散南城附近的百姓。
等到几轮炮击之后,固原兵开始上前。
首先是弓箭手和火铳手压制城头的反击。
然后步兵抬着巨大的攻城梯,随着战鼓声向城头跑来。
这种攻城梯不同于之前义兵攻城用的木梯,而是一种用粗壮硬木,并且包裹住牛皮的重型攻城梯,前段还装着铁钩,可以勾住城头,根本推不动。
固原兵冒着箭雨搭建好攻城梯,开始举着盾牌向城头攀爬。
义军同样缺少有效的守城器械。
只能投掷石头、粗木,用热水向下浇灌。
不时有固原兵惨叫着摔落城下。
也有义兵被火铳集中,捂着脸哀嚎着倒地。
就算有固原兵爬上了城墙,也有早就准备好的正兵一拥而上,将他们杀死。
陈仓望着手下迟迟攻不上城头,心中怒火熊熊,动用了自己的精锐家丁。
一队身披铁甲,身材魁梧的官兵爬上城头,立刻将投掷石块的辅兵杀死,接应同伴登上城头。
正兵见此,立刻反扑而来。
可是这群官兵并不是好对付的,正兵竟然占不到便宜。
好在李毅见到形势危急,拿着虎牙枪连杀两人,撞开对方军阵后,正兵一拥而上,才全歼了这支精锐的官兵。
血淋淋的攻防战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随着手下死伤越来越严重。
陈仓急得直跳脚,最终还是下令收兵。
他垂头丧气的向督战的洪承畴请罪。
洪承畴平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陈参将不必灰心。猎物既然已经进入险境,就再无逃跑的机会,接下来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接下来几日,洪承畴督战,各军轮番攻城。
可是延安城在李毅的防守下,虽然几次形势危急,丢失了城头,但只有李毅率军反击,必定能够重新夺回城头。
这让艾万年和陈仓对李毅恨之入骨。
可是同样的,李毅也不好过。
几次作战,他手下的义兵死伤惨重,已经没有足够的正兵围杀冲上来的官兵。
而辅兵训练度太低,武器也简陋,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
所以李毅只能疲于奔命,一人兼顾各处战场,哪里形势危急,就赶去哪里救活。
要是再这样下去,离丢掉城头怕是不远了。
一场大战之后,李毅让人将伤员抬下城墙,自己也十分疲惫的靠在墙壁上休息。
到了晚上,他也并没有下城墙,而是与守城义兵一同在门楼休息。
就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钟声。
李毅猛然惊醒,拿着虎牙枪就走出门楼。
只见城外埋伏的官兵纷纷竖起火把,点燃火箭,开始向城墙进攻。
一架架攻城梯搭上了城头,固原兵和延绥兵纷纷冲了上来。
“官兵夜袭,夜袭了。”
有哨兵敲响警钟,大吼示警。
李毅手持虎牙枪上,冲到一处攻城梯前,一枪将一个官兵的胸膛刺穿,然后挑飞下去,砸落数名官兵。
官兵夜袭,实在出人意料。
再加上义兵死伤惨重,太过疲惫,爬上城头的官兵越来越多。
李毅怒吼道:“用火药包,将火药包丢出去。”
自从上次砸烂城门,李毅就专门多做了十几个火药包,并且里面塞了些瓦砾铁钉。
这些火药包都是关键时刻才能动用。
现在形势危急,李毅没有办法,只能下令使用火药包。
有义兵找出火药包,点燃之后向着攻城梯下扔去。
很快,十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聚集在攻城梯下的官兵被爆炸殃及,特别是铁钉瓦砾飞溅,给官兵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趁着打断了官兵登上城墙。
李毅率军反扑,很快将城墙上的官兵尽数消灭。
有些后路被断得官兵,只能跳城逃跑,摔断腿的不知多少。
等到战事结束,义兵们都累得瘫坐在城头上。
李毅望着这个场面,知道自己必须要想想办法,不然下一次,城头可能就会被官府夺取。
诡异的是,第二天,官兵并没有趁热打铁,继续进攻,反而罕见的停歇了一天。
根据李毅对洪承畴的了解,他可不会在乎官兵的死伤。
停止进攻,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到了黄昏时分,外面突然射进来书信。
李毅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三边总督杨鹤来了,人已经到了延安城南边的敷政,洪承畴和一干将校,前去敷政拜见去了。
而这封书信,则是杨鹤写给李毅的招降书信。
要说李毅遇到过的贵人,除了亦师亦友的史可法,就要数杨鹤。
当初李毅和洪承畴产生分歧,正是杨鹤的庇护,才屡次逢凶化吉。
只是杨鹤性格软弱,最终在延绥官员的逼迫下,否决了李毅劫富济贫,救助饥民的方案,选择雪藏李毅,换取延绥官绅大户支持自己的招抚之策。
可是他自以为达成了默契,没想到洪承畴反手陷害李毅,将这个杨鹤留着今后重用的人才逼反,还剿灭了杨鹤费尽心思招抚的王左挂。
杨鹤无比愤怒,要不是后金入关围困京师,他早就对付洪承畴。
如今听闻洪承畴和李毅在延安府杀得你死我活,连忙赶了过来。
等到洪承畴中午前往敷政拜见杨鹤。
往日性格温和的杨鹤出离愤怒,不仅当众指责洪承畴不顾大局,破坏了朝廷的招抚政策,还言明李毅是被洪承畴冤枉的,此事他必定要过问清楚。
洪承畴也没有过多解释。
当初他剿灭王左挂,打算除掉李毅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于是洪承畴直言抚贼就是资贼,只有剿灭贼寇,才能安定西北局势。
而李毅早有不臣之心,他率先动手,也是为了除掉朝廷未来之大患。
如今李毅谋逆,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番话气的杨鹤火冒三丈,竟然拍案而起,愤怒离去。
洪承畴则是恭恭敬敬施礼之后,带着艾万年离开。
只有固原的参将、游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待在原地无比尴尬。
李毅并不知道敷政发生的事情。
他看完了杨鹤的书信,心中有些犹豫。
杨鹤在书信中言明自己当初并非舍弃李毅,只是为了消磨他的锐气,留以后重用。
谁成想被洪承畴利用,这才酿成大祸。
他在心中劝说李毅投降,而他会上奏朝廷,细说其中误会,争取保住李毅一命。
就算保不住李毅的命,也能保住他的亲族家眷,这样既能避免困守在延安城的义军全军覆没,数千家眷连累被杀,也能给李毅留有一条生路。
李毅明白。
自己若是真的投降,有杨鹤庇护,城中义兵或许能活下大半,但是自己绝无生路。
不过他明白,自己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为此,他决定连夜去往敷政,见一见杨鹤。
当布颜、李过他们知道李毅要去见杨鹤,都大吃一惊,纷纷出面阻拦。
要知道李毅可是义兵的精神支柱,若是他有了什么意外,义兵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