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他起的依然很早,经济技术开发区离卫灵住的瑶州区相距甚远,那里曾经是一片广袤的荒地混杂着农用田地,因为巢城这几年的大发展,将这片原属于巢西县的农荒之地征用开发成为一片新区。时过境迁,如今的经开区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立着成片的厂房和连排的楼宇,街道规划的宽广阔气,市容齐整而明净,一派欣荣的样貌!卫灵倒了三趟公交车,才到了这个数年前才建成的宏大的会展中心。会展中心在繁荣大道与银寨路交口的西南角,下车后的卫灵需要从十字路口上的天桥走到斜对面,上到天桥上面的路面上,凭借着桥体的高度望向这座巨大的建筑,卫灵感慨着自己的故乡如今也有着可以和魔都的九万人场馆相比拟的国际型建筑。四方的外轮廓,曲线上升的棚顶造型,反射着耀眼日光的金属外饰面交接着横平竖直排列齐整的三行玻璃幕墙,横纵数百米的现代化场馆在这片喷薄的新土上熠熠生辉。卫灵从天桥上走了下来,来到场馆外围的广场上,广场外围用铁马、栅栏拦在入口两侧,以控制进场的人流量。卫灵排在队列后面进入了场馆,迎着摩肩擦踵的求职大军,在涌动的人海中搜寻着契合自己的职位。他在感慨着庞大招聘规模的同时,又感叹着有如此之多的像自己一般奔波在求职路上的人。卫灵手中捧着昨天打印的十多份简历,一份份用回形针别在角上,整齐的堆叠在一起。他朝着报社、出版社、网络传媒等行业谨慎的投递着手中的每一份简历。一上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卫灵手中的简历也已投递的所剩无几。中午过后,场馆里的人逐渐少了下来,企业展位上的招聘人员有的已经开始撤离;卫灵憋到过半的都离开后,木然的走出了场馆。时间已过了下午1点,他在广场外的移动快餐车上,买了一份盒饭,站着吃完了,抽了一张纸抹了下嘴,将用完的纸塞到泡沫饭盒内,连着一起扔到了广场外边的垃圾桶里。跨过了架在宽广路口上的天桥,来到站牌,等候着公交车。“手机要吗,要手机吗?”
从站牌前面走过来一个穿着连帽卫衣的细瘦男子,走到站在卫灵旁边的一个女孩前面。帽子盖在头上,里面套头衫的高衣领往上翻立着,在晴朗的秋日下缩着脖子,遮住了下半拉脸;左手插兜,右手抓着一个看似手机的“手机”,手面朝上,将紧握着的东西伸到了女孩的面前,好让对方看得清楚。女孩往后退了两步,侧过了身子,不朝对方看,扮作没搭理对方。细瘦男子磨过露在外的半张脸,将手机在卫灵面前又晃了晃。卫灵学着女孩,将目光看向别处,男子见状又往后走去,一溜排的人无一例外,都将目光移向别处,装作不曾看到。等了一会儿,卫灵和三五个等车的列队上了去,那细瘦的男子不知从哪又窜了出来,排在了最后,跟着上了车。从会展中心回市区的这班车上挤满了人群,将车厢堵得水泄不通。卫灵和刚上车的几个人站在靠近前门的通道里。细瘦男子左手始终插在兜里,右手抓着车顶吊着的扶手,从前门往后挤着,刚上车的几个都谨慎的压缩着身子,将带的包裹物件下意识的放在了身前,朝着车窗靠近去。一个身体强壮的不时地往细瘦男子看去,将身体向靠窗户的那列靠近,腾出中间能走的一条缝隙来,确认了细瘦男子从他身边走过后,方才将眼光收了回来。卫灵在适应环境这方面也颇为出色,效仿着其他人,将手按在包上,往边上靠去。车上原有的人,有些个似乎也有察觉,偷偷的看向了细瘦男子;然后和其他人一样,收紧了身子。车厢里一片安静,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空气也在人群的沉默中凝滞起来,只听得见发动机舱传来的响声。两站过后,细瘦男子悻悻的走了下去,司机关上车门后,朝着市区疾驰而去。两轮换乘之后,卫灵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已然快下午4点,跑了大半天,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成效。他将鞋子脱换之后,一股脑的躺在床上,背包也扔在了床边,思考着明天还要不要再去一趟。几天来的无助和失望,让他身心疲惫,不觉的就这样躺在床上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漆黑,这几天一直穿在身上,还不曾洗换的西装被压的起了褶皱。卫灵脱下来看着还残留在衣襟上的油污,傻傻的笑了,将压褶的衣裤扔到卫生间的盆里——母亲上周末买的大盆;换上了原先常穿的紫色卫衣和牛仔裤。出门吃过晚饭后,卫灵又开始了他的晚间日常,点开了电脑,登陆上游戏账号,开启了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周末的上午,卫灵刚起来,自己那支古老的诺基亚砖头突然响起了多日不闻的铃声。他伸着懒腰,一边机械的朝着卫生间走去,一边散漫无心的接听着电话。“喂…”“您好,是卫灵先生吧?”
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娇声嗲气的呢喃。“对的,是我,你是?”
“我是道德教育培训集团的招聘专员,在网上看到您投递的简历,觉得您非常适合我们招聘的校长这一职务,通知您下周一上午9点来参加我公司的第一轮面试。”
“校长?”
卫灵诧异的问道,心里嘀咕着,自己什么时候投递过具有如此高端社会地位的职务,在惊讶的同时又异常的惊喜。“天上掉馅饼了!”
他在心中暗自窃喜着,自己何德何能能竞聘校长一职;但是转念一想——什么时候开始,连校长也开始社招了?“是的,下周一是我们的首轮初试,请您到时准时参加。”
“哦,好的,麻烦告诉下我面试的地址。”
“稍后我会以短信的方式通知到您的。”
“哦,好的,到时准时到。”
“好的,下周一见。”
他和其他所有男人一样,天然的无法免疫优美的女性声音。在结束这一段美妙的通话之后,卫灵蒙眬的脑海中梦幻般浮现出对方“清纯”的样貌,以至于在洗漱的时候一直傻傻的愣笑着。周末的一天,又在三餐、游戏和偶尔网投简历的程序中悠哉的度过,唯一不同的是他在这个周末将买来还未穿几天的西装洗好,挂到阳台上晾了起来,当然这也没什么多少的不同,毕竟衣服他早晚还是要洗的。周一的早晨,伴随着手机闹铃的响声,卫灵早早的起来了,在一番如常的操作后,坐着公交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庐山区望海西路。卫灵抬头看了一眼,是一栋老旧的楼,十来层高,一层是门面房,经营着汽修装潢、便利店和烟酒售卖的店铺。早晨上班时间,进入这栋楼的人流却是稀稀落落。卫灵坐着电梯来到了约定的7层,走出电梯,从楼道口进入了大厅里。大厅里摆放了三四组古铜色的中式实木沙发,墙面上粘贴着公司会议、员工团建和辅导培训的相框,以及印刷在镶着红木边框的pvc展板上的课程介绍和名师简介。沙发组后面的多宝阁式展示架上摆放着企业荣获的奖项、铜牌和证书。沙发旁边的实木扶手柜和前面的茶几上摆放着公司的宣传手册和几叠供人填写的简历表,中式的实木花架上摆放着文竹和罗汉松,靠墙的一张红木案上摆放着一盆假山。卫灵看着大厅里的中式家具,估摸着这家企业的工作人员应当都深受国学文化的深刻熏陶。卫灵也是个文化的爱好者,对这样的装饰环境自然产生了极好的印象。于是坐在靠外手的沙发上,和其他前来面试的一样,等待着面试官的召唤。似乎是工业化的流水线,进去面试的大约每隔十分钟便出来,换成下一个求职者,也不需要有接待的前台或是引荐的人事专员,等候的人群都遵守着先来后到的规则,按着顺序逐一进入没挂门牌的办公室里。约摸进出了四五个,卫灵往前一看,还有八九个排在自己的前头。有两个看上去似乎是粗简的工人,脚上穿着劳保用鞋,身上是洗的干净的蓝色工装,上衣的口袋里塞着露出半截的白手套;其中一个看到他人手上都拿着一份纸张,于是乎从茶几上捡起原就躺在那里的简历表,向旁边的人借了支笔,简单的写了几个字。接在卫灵后面的还有几个男女。十几个或坐或站或来回走动的,都在等待的前段时间保持着沉默。一个穿着西装的走来走去,双手背到臀部后头,手里拎着的公文包跟随着步伐前后摇摆。又过了一段时间,前面的一个工人走了进去,没到十分钟的时间便走了出来,也没在大厅逗留,就这么走了出去。时间过了十点半,卫灵坐的久了便站了起来,往面试的办公室门口走了一圈,最前一列的沙发上也站起了一位挎单肩包,留着平头的男人,看样子三十大几的年龄,学着卫灵,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卫灵看有人和他一样凑近了面试的办公室门口,于是转身准备回到原先的座处,男人趁卫灵转身的时候,开口说了话:“你可也是来面试校长这个职位的?”
“是的啊,你也是吗?”
卫灵反问道。“也是这个职位,你之前是做教育培训的吗?”
留平头的男人继续问着。“不是的,我是做文案编辑的,不是一个行业,你之前是做教育行业的吗?”
卫灵又反问道。“我也不是搞这个行业的,也是这边通知我,我才过来的。”
留平头的将单肩背包往后挪了下,直起了身板,抬着头对卫灵说着。卫灵疑惑着,昨天上午接过电话后,他上网翻了下自己投递简历的记录,并没有找到自己投递过这家企业的记录。出于面试前要做的功课,卫灵在招聘网站上搜到了这家企业的信息介绍,大致的从网站上了解到这是一家遍布全国的集团性连锁企业。从页面的介绍上看,似乎是一家从业人数数千人的大型教培企业,总部设在河下省驻牛铺市,在巢城设立的是分公司。卫灵看着网上这些个优秀的正面介绍,再加上刚接的电话那头娇嫩的声音,作为男人的他,自然潜意识的产生了综合性的良好印象。“好多招聘的都要有同行相关经验,这家企业招来的不会都是外行的吧?”
卫灵看了眼还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工人。留平头随着卫灵的眼光看了过去。“同不同行的这道无所谓,只要他是正规的教培机构就行了。”
男人侧着身子,脸微微的往卫灵这边磨过来,左手扶着贴着胯的单肩包,右手快速的往卫灵身体这边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接着说道:“就拍它这是搞传销的!”
就是男人的这一句话,让卫灵心中原本放开的防线又重新拉直了起来。“怎么讲?”
卫灵立马谨慎了,脸面也板了起来,直不笼统的给吐了出来。男人又将右手快速的往卫灵身体这边扫了一下,再一次的收了回去,歪着头,朝向卫灵说道:“巢城这边,你还不知道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
卫灵又一次直不笼统的吐出了话。男人将歪着的头把正了,微微的扬着,原本往卫灵这边靠近的身体,往后拉了回去,将两人之间的间隙稍微的扩宽了。“巢城这里是传销窝点啊!”
男人说的声音极小,却异常的笃定和果断。声音透过两人逐渐增大的空间缝隙,传到了卫灵绷直了的耳朵里。他似乎以前也听人讲过,不光是在巢城,整个徽省似乎都常有这样的行当,甚至扩散到邻近的河下省;然而,现在仿佛弄不清是从这里的扩散到临近的,还是从临近的蔓延到这里的。卫灵望着站在身边的那个平头,迟缓了好一阵,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反倒是原本一直来回踱着步子的西装男,被两人接头谈论的行径所吸引,下意识的取消了规律性的往复,朝着两人站立的地方轻声的走了过来。卫灵僵直的神情缓了过来:“它这里不会吧!我在招聘网上看过这家企业的信息,上面讲这家企业还是全国500强,在全国不少城市都有自己的分公司。”
“啊……,”西装男此时已经站到了两人跟前,将头凑过来,拖长了声音:“现在这样的少了,巢城市公安局这几年打的很厉害,现在不像以前了,敢搞这个的不多了!”
西装男一边说着,一边将凑过来的头又缩了回去。“以前很严重?”
卫灵带着质疑的口吻朝着西装男说着。“你不晓得啊,新政区和滨巢新区都是因为这些搞传销的发展起来的,你看看这几年新政区的房价涨了好些,租房子的又多了好些。”
留平头的立马又将话题抢了回来,急切的向他人道述着自己的见闻或是听闻。他一边说着一边频繁的上下微微振动着自己的脑袋,像是一根板子被用力往下按压后,松了手后来回振弹一样。“啊……”西装男又一次的拖长了发音,松开了交叉着搭在屁股上方的双手,原先摆到屁股后面的拎包,也随着松开的左手晃到了左侧大腿边,挺直了身体接着说道:“那还是新政区刚发展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干了五年的教培,对这个行业还是比较了解的,巢城这边搞教育培训的基本上都还比较正规。”
听到穿西装的这番言论后,留平头的也板直了身杆,头又微微的向上扬起,慢悠悠的吐了句:“那我就不知道了!”
三个人谈的低沉而热闹,几个排队等待的青年男女,耐不住好奇也凑了过来,看上去像是刚毕业或是工作没两年的。卫灵听到西装男说自己有教培行业的经验,于是追着西装男问道:“那你之前的单位招人的时候,可需要工作经验呢?”
“一般来讲,是要有相关的工作经验的,但是也不全是,比方说有校招的,招的就是应届毕业生,就不需要经验,还有一些是招来做储备的,也没对工作经验有硬性规定。”
穿西装的似乎很是内行,轻松的便解答了卫灵的提问。“哦,那难怪!”
卫灵心中又舒缓了下来。“都不希望出现那种情况哦!要不然,到时想走都走不掉。”
留平头的稍稍提高了点嗓门,补了一句,像是要驱散埋藏在心中多年的阴霾。不知不觉中,三人的身旁已经扎堆了一圈人。平头男说完后,凑过来的人中,一个二十来岁,长着国字脸的男孩,随着平头男的话接了一句:“我一个老表,就是被他同学给从老家骗到巢城这边来的,说是搞这几年刚刚兴起的虚拟货币,非常赚钱,把我那个老表也拉进去一起搞了,结果进去就套住出不来了。更让人奇怪的是我那老表还不怪他同学,反而帮着他同学去骗自己家里人,拉家里人也去搞虚拟货币。”
“被洗脑了!”
围上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留短发的女人。“那不是吗,只要你进去了,想出来那是别想了!”
平头男跟后面便补了一句。“报警啊,怎么不报警啊!”
旁边一个凑过来的年轻女孩着急的说着。“没用!“平头男把手伸平了,甩动着手腕,使得手掌快速的朝外平切了一下,接着说道”现在的传销和以前的不一样,有的搞传销的都是高学历、高智商的,而且搞传销的太多了,按下葫芦起了瓢,管得住这个管不了那个!”
平头男将伸出去的那只手往外一摊。“有的就是故意不管的。”
那个工人模样的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手中攥着卷成桶状的刚写的简历表,“有人讲这是上面故意的,先把人引过来,然后再想法子把这些人搞回家。”
卫灵趁着围过来的这群人交谈时,扫了一眼大厅,依然还有几个待在原地,或低头玩着手机,或靠在沙发上躺着,也有侧着头朝这边望来的,但又没有过来的。“也有管的。”
留短发的女的接了句,“真抓的噢,我看到过喔!”
众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我们小区就有,我亲眼看到公安局的人把人往车子上押的。”
“抓人不一定就是搞传销的啊!”
国字脸的男孩找出了女人说话的漏洞。“是的。”
短发女人急速的点着头,表现出对自己所说的话极度肯定的态度,不到肩膀的头发在高速振动的脑袋的带动下上下跳动着。“租的房子都被贴上了封条。”
她补充道。“你住在哪个小区?”
工人面朝着女人问道。“临巢苑。”
“滨巢区那边啊?”
工人接着问道。女人点了点头。“我们小区也有。”
工人瘪着嘴角,把声音压得很低,将手上的简历表卷的更紧了些。“巢城这边多哦,好多小区都住着搞传销的。”
平头男子像是说着最后的总结,肩膀向上抬了下,用手将单肩包的肩带往脖根处拉了下。“查出来的还好,还有好些没查出来的。”
然后将拉肩带的手又垂了下来。“好吓人啊,听你们这么一讲。”
最年轻的那个女孩弓着背,缩着脖子。就在大家都以为结束了这场即兴的聚会时,卫灵突然之间蹦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的话——“保险可是传销呢?”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像是一个个都消失了主意,陷入了两难。他总是能在众说纷纭的时候,像一支奇兵般的插入话题的要害。“啊……”西装男再一次的拉长了音调,将公文包摆动到了裆前,双手交叉着拎着,又直了直腰杆,说道:“保险是国家允许的合法行业,这都算传销的话,那不是连国家都不相信了吗!”
平头男用精明的眼珠子上下扫描着西装,侧转了身体,像是要远离对方。工人模样的和短发女应该是感觉到了平头男的情绪,也默不作声。只有那两个年轻的十分好奇,还在环顾着其他人,期待着给出另外的答案,尤其是那个女孩,一脸懵然的望着所有人,奇怪他们的集体性突然沉默。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了,上一个面试者走了出来,按照排队的顺序,下一个到工人了,他看了下手中握着的卷成桶装的简历表,走进了办公室,围拢的人群也就此散开了,回到了各自原先的状态。没到十分钟的时间,工人走了出来,卫灵趁他出来还没走出大厅的时候,几步并一步,走上前问道:“面试的怎么样,刚才面试官都问了些什么?”
工人说道:“他基本上没问什么,倒是跟我讲了他们的企业还有课程内容。”
“他没问你工作经验之类的吗?”
卫灵追问道。“没有。”
工人回答道,“我是做小工的,它这方面的经验哪有呢!”
“啊…”卫灵故作惊讶的样子,接着又问道:“你可也是这家公司主动联系你的。”
“没错,就是昨天打我电话的。”
“跟我是一样的。”
卫灵又接着问道:“面试的人可跟你讲下次什么时候来复试呢?”
“他说后面等短信通知,没说具体时间。”
工人如实的说。卫灵问的也差不多了,和对方告别后,又坐回了原位。很快,排在卫灵前面的平头男和西装男等一众也先后面试结束,陆续的走出了大厅,平头男临走前还和卫灵等人打了个招呼,卫灵也趁势上前和对方攀谈了几句,两人告别后,平头男朝着电梯走去,再也没有回头。排在卫灵前面的只剩下那个围在一起谈话的年轻女孩了,到她的时候,似乎有些紧张,两手往下拽了拽衣角,缩着身子,然后低着头小跑的进了办公室。不多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女孩依然是缩着身子走了出来,卫灵看了她一眼,也没上前打搅,待她出来后便走进了办公室,带上了门。办公室里只有一位面试官,办公桌侧着,和装门的那堵墙形成一个直角。办公室里除了办公桌和桌面上的一些简历和文件夹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像是原先空着,刚搬进人的样子。卫灵坐在桌对面的椅子上,递了一份简历表给面试官,一个精瘦的带着深色全框眼睛的文雅男士,理着二八分的油分头。接到卫灵递来的简历后,认真的看了一眼,对着简历表,亲切的称呼了一声:“卫老师!”
弄得卫灵反到不自在了,连忙的“哎哎…”了两声;然后赶紧的恭恭敬敬的做了段自我介绍,在自我介绍的结尾处,还不忘加了句:“实在不好意思,自己之前没有相关的行业经验。”
文雅男推了推眼镜框,平静的说道:“这没什么,这次只是初试,后面还会有其他领导对您做复试的综合评判。”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眼简历表,接着说道:“您的学历比较优秀,面试的又是校长职务,后期我们会有人带您参观我们合作的校区,我先跟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大致情况。”
文雅男讲了大概四五分钟,对公司在全国的布局、人员规模、所获得资质荣誉、合作的知名机构和单位、企业的培训产品和课程内容等都做了详细的介绍。在他介绍的这些信息中,卫灵听到了“超脑培训“这个词语,在他的脑海中似乎还依稀的记得曾经在新闻上看过一则报道,揭露的便是这些搞超级记忆培训的骗局。等文雅的面试官介绍完之后,卫灵立马问上了一句:“您刚才说的这个超脑培训课程,能详细的说一下嘛,我对这个课程内容比较感兴趣,想多了解下,方便以后多和学生们交流。”
卫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奄然把自己已经看做是这家企业的一员了。文雅的面试官听到卫灵如此说来,露出了微笑,略显高兴的说道:“我们开展的这个超脑培训主要是针对5-18岁年龄段,通过图形化、模块化的记忆力培训快速的让孩子们提升自己的记忆力水平。”
他又推了下自己的眼镜,指着堆在桌上的文件资料说:“我们都知道,我们人类对文字性的东西记忆起来是比较慢的,记过之后也很容易忘记,我们推出的这个超脑培训就是让这些文字化的内容转化为图式形态的信息,存储在人类的大脑里,从而更快速、深刻的被我们的大脑所记忆。”
文雅的面试官说的开了,接着举起了例子好让对面的彻底信服,他从桌上叠放的那堆文件中掐出半份摆在旁边,用手指在两叠纸上方画着圈,说道:“好比现在有一本全文字的书和一本连环画摆在你面前,两本书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那么你是更容易记下连环画上的内容呢,还是容易记下全文字的内容呢?”
还没等卫灵张口,面试官便自问自答道:“很显然,在相同的时间里,人类的大脑更容易将连环画记下来,这就是因为我们人类的大脑天然的对图形态的信息具有更强的处理和加工能力,对吧!”
卫灵似乎是被对方的这一段说理给说服了,连忙说了句:“对,是这样的,人对图形化的内容是记得更深更快。”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无疑的,卫灵是认可对方的逻辑的。面试官面露欣慰的笑了,似乎对刚才成功的说服颇为满意,那枚挂在他额头上的“人生导师”头衔,再一次的闪耀出救赎的光芒。然而这名文雅的面试官做梦也想不到的是,自己在用所谓的“术语”说教别人的同时,别人也拥有着他独属的回击方式。卫灵坐直了身板,把对方刚才说的话快速的在大脑中分析了一遍,果断的放弃了对该课培方式的理论逻辑的追问,紧接着跟上了一套实际的功利性问题:“这个教学方法很好,是不是可以让我家小孩和我亲戚朋友的小孩也来报这个超脑培训班?”
“是的啊,当然没问题,我们的课程对公司自己员工的子女还有优惠,你现在报名,我马上帮你申请课时优惠。”
文雅的面试官立马将卫灵的请求转化为了面对面的现场交易,他原先儒雅而平静的面孔变得兴奋而欣喜。此时,卫灵沉着而冷静的回复着面前的面试官:“哦,这个不着急,反正我后面也还是要再来的,还要去参观与公司合作的校区,带他们来报班等我正式就职了也不迟。”
面试官将手按在桌面上,头往前伸长,贴近卫灵的脸说道:“现在在我这报名,我也是把名额记在你头上的……”他拉长了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把底儿兜给了卫灵。“啊…,不着急不着急,呵呵……”卫灵使出了他毕业后在社会上磨出来的招数——打哈哈。对方看到他的这番神情,便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脸,又回到了他平静而儒雅的常态。“好吧。”
文雅的面试官最后陈述着,“那我这边就通知公司,让他们给你安排复试,带您参观下和我们公司合作的校区。”
“好嘞!”
卫灵爽快的应道,“那我先回去等您的通知,再来参加复试。”
卫灵立马转身将压在背后的背包甩到了肩上,连句“再见”也没说便拉开门,大步的走出了办公室,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厅,走向电梯。他自然是还没有结婚的,也不会将亲朋好友的孩子们推荐到这里来,然而他的这一套“谎言”让他满意的得到了他所要的答案。走到楼下,卫灵想起这类的商业楼里应是有物业的存在。于是他开始在楼下的商铺中询问了起来,倒不是他想在这里租赁什么办公场所,而是计谋着从这里获取他想要的可以进一步的让他定性的佐证。下楼后首先经过的是汽车维修装潢的门店——是一家跨四间门面的。他徐徐的从前面走过,欣赏着被清洗后又打蜡抛光的锃亮的轿车,对于汽车他是醉心而不可得的,是只能望洋兴叹而不可驾驭驰骋的。汽修店看上去是一个师傅带着几个学徒一起经营的,要是没看走眼的话,这个相貌成熟的师傅应当就是店主人。卫灵往店里走去,里面正在清洗脚垫的一个年轻小伙计看卫灵是徒步走的,于是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下巴往上一抖,朝着卫灵“嘿”了一声,紧接着说道:“有事吗?”
卫灵停住了脚步,笑着说道:“请问,这栋楼的物业在哪里,有没有物业的联系方式?”
洗脚垫的小伙计上下瞧了卫灵两眼,一边转身一边嘴里说道:“不知道,你去楼上看看。”
然后又继续清洗着脚垫,再也没有回过头来。在旁边忙着抛光的师傅也只抬头看了一下卫灵,便又埋下头自顾自的继续转动着手中的抛光盘。卫灵识趣的转身走出店门,朝着前面一家便利店走去。便利店的店面不大,从街上看,只有一个门面的大小,店里的纵深稍微长些,货架布局的十分恰当,将空间的有效利用率几乎达到了最大,两排相邻的货架中间仅能同时通过两人,格栅吊顶下安装着筒灯和射灯,为陈列的货物提供光补,柜台则设在出入口的玻璃门处。卫灵到摆放饮料冰水的冷柜前看了下,开了下冷柜的门,伸手摸了下瓶子,然后又关上了柜门,到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一瓶水。接着又在前排的货架上取了一盒卡夫的饼干,走到收银的柜台前,将东西放在收营员的面前。“一共五块。”
收银的女孩说道。卫灵递了张纸币过去,问道:“请问,这栋楼的物业在哪里?”
女孩接过钱,一边往钱格里放钱,一边指着岗亭说道:“保安他们应该知道,他们归物业管的。”
卫灵拿起自己的水和饼干,说了声“谢谢!”
,然后朝着岗亭走来。岗亭里坐着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卫灵敲了敲玻璃窗,待对方打开窗后,卫灵称自己是来租赁办公室的,询问物业的所在和联系方式,保安朝着墙上贴的纸张看了下,很快的告诉了卫灵,卫灵看到墙上不仅贴着记着电话的纸张,还挂着一个塑料的文件夹板,上面夹着一叠A4大小的表格纸,卫灵看到最外面一张是昨天记录的巡检日志,于是立马把原先要咨询物业的问题对着保安说了起来。“大叔啊,我看你这上面一行行的写着都是这栋楼里每个楼层的检查记录吧!”
卫灵指着墙上挂着的塑料夹板说道。“呃,对啊,都是这栋楼里的,上夜班的每天晚上都要到楼里去巡检。”
保安毫无隐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日常工作,“检查消防、配电,保证安全啊!”
他又接着说道。“晚上也是您值班巡检吗?”
“我们是两个人轮流换班,一周一换,这周我上白班,另一个人上晚班,下周就轮到我晚上值班了。”
卫灵听到这番话后,心里大概已经知道能从这位大叔级的保安口中获得自己所要的信息了。于是接着问道:“大叔,这栋楼的7层是不是一直都住着一家叫道德教育培训的公司呢?”
保安眼睛向左上方看着,似乎是在回忆着,没多久,慢慢的吐露出一句:“好像是上个月7楼才有人住的,之前是空着的。”
“那个记录表上有记吗?”
卫灵依然指着那个夹板。“这上面不记这个。”
保安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下头,“我应该没记错。”
然后回身从墙上取下那个夹板,一页页的往后仔细的翻看着。“对了,就是这天。”
他指着这一页上的记录说:“对,就是这天,他们公司刚搬来的时候,电闸出过问题,送不上电,那天正好是我去巡检的。”
保安一边指着一边把夹板上的记录给卫灵看了下。卫灵定睛一看,日期是10月30号,他的嘴角边泛出了黠笑,对着保安说道:“好嘞,麻烦您了,谢了!”
带着满脸的得意,转身离去。他一边往公交站台走着,一边撕开饼干的外包装,抽出几块嚼了起来,就着矿泉水,咽了下去,到了站台后,已基本吃完,将攥在手里的包装袋揉成团,扔进了站台旁的垃圾桶里,又灌了口水,将瓶盖拧紧后,插到了背包右边的尼龙侧兜里,站在站台最前端,安静的等待着车辆的到来。“妈的。“卫灵坐在车厢最后的座位上,在心里狠狠的骂着:“徽省,自诩的教育大省,怎他妈的竟是这般!”
外地的人可能会有不知,徽省的人自称本身为教育大省,多如牛毛的私立学校、培训机构布满了整个徽省,巢城作为省会,更是有着难以计数的此类物造。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句话用在巢城的教培行业是再合适不过。好的私立学校自然是有,然而招摇撞骗,眼里只有钱的也不乏少数,今天,让卫灵撞上了一个。“妈的,这些个监管部门就不管管吗,让这般丧德的企业活在社会上,骗了人的时间,骗了人的金钱,骗了千万的孩子们。”
卫灵的心底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社情绪,“这些个企业,钻的不就是监管和法律的空子吗。上周遇到的保险,今天碰上的培训机构,说白了不就和传销一个样。”
然而,他虽然在心中骂的畅快了,却躲避开内心对失业的恐慌,必定不论社会瑕瑜,他这个个体都是要挣钱吃饭的。到了小区外的时候,已是下午1点多钟。一袋饼干撑做的午餐,让他胃中空乏,在小区外面的三轮车上,要了一份米线,边走边吃,还没到门口,已然吃尽。开了门,将纸碗扔在垃圾桶里,用毛巾擦了擦嘴,坐到卧室的书桌旁打起了游戏。傍晚时分,他从阳台上收下了已晾干的那套西装,叠的整齐,放到了卧室的柜子里,然而这一放,应该的确就是永久。在今后的几天中,卫灵又回到了刚回巢城的状态,整日在求职的煎熬和空虚的游戏缓慢的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