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喜的沉默，令宴修意识到方才那番话里的不妥当。
不过，他作为天子，不妥当又如何？
但碍于眼下自己的身体情况，很多事情都需要高喜去帮忙完成。
若是和高喜之间的关系因这样，就变得僵硬，显然没有必要不说，也不能。
更重要的是，宴修害怕高喜在这样一个节骨眼背叛他。
因此，与高喜保持一个缓和的关系，是一件必须的事情。
顿了顿，宴修看着高喜，“你是不是觉得朕狠心？”
“奴才不敢质疑皇上的任何决定。”躬着身子的高喜，看起来恭敬无比。
一句不敢，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狠心。
“齐贵妃明儿就会从佛堂出来，七王爷受伤的消息她马上就会知道。你说朕该怎么办？难道对七王爷见死不救吗？”宴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宴深是因为他才伤成这般模样的。
原本以为太医院那边的医术，是可以搞定宴深身上伤口的。
结果——一群废物，什么也不是。
此事若是被齐云烟知道，再传出去，只怕是难以收场。
兴许是不忍心宴修悲伤的表情，高喜跟着叹了一口气后，开口道：“奴才只是觉得，太子已入冷宫。四王爷无限软禁中。七王爷昏迷不醒。现在又将小公主也搭进去。奴才是在担心以后皇上觉得身边空。”
高喜的想法，的确不在宴修的意料之中。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靠坐在龙榻上的宴修似乎是累了，缓缓地躺了下去，眼睛看着什么都没有的上空，声音尤为低沉，“朕若是不答应杜阳秋，朕与七王爷都得死。也算用一命换两命吧。”
一命换两命？
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毛病。
但……宴锁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明儿一早，你去公主府，将宴锁带进宫来见朕。”话音一落，宴修竟睡了过去。
若不是呼噜声的随之响起，高喜还以为这是在逃避。
……
故渊阁。
卫芫荽站在床榻边，正细心地给宴深擦着身子，他的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太医院换了数种药，都无济于事。
若不是杜阳秋夜夜都来给宴深把脉，太医院的人即使说，宴深第二天就会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卫芫荽也是丝毫不怀疑的。
“七王妃，七王爷会死吗？”换水回来的绿箩，甚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惨白无血色的宴深。
卫芫荽边拧干手帕，边轻声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说。”
“是。奴婢记下了。”绿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是在担心宴深，卫芫荽知道。
但这话在别人耳中，可能就成了她是在诅咒宴深，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因此，卫芫荽这才特意叮嘱。
“我已经转告高公公杜神医所开条件了，看皇上那边如何安排了。”卫芫荽轻叹一口气，表示自己也是无能无力。
绿箩点头，一脸的坚定，“奴婢相信七王爷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卫芫荽当然知道绿箩的这句话其实是在安慰她，否则方才就不会问出宴深会不会死这样的问题了，“但愿吧。”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高喜就带着宴琐从侧门进了宫。
没有从大门进入的原因，是宴修特意嘱咐，此事不能让别的人知晓。
“公公，父皇可说找我有什么事？”宴琐牵着高喜的手，若有所思地问道。
按照主子与奴才间的礼节，高喜别说牵宴琐的手了，是连碰一下都可能掉脑袋的。
但宴琐大小就很亲他，高喜次次去公主府，宴琐都会牵着他的手。
原因是担心他年纪大了，怕他摔倒。
高喜深知，这般真心待自己的人，放眼整个宫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看着一脸乖巧的宴琐，高喜甚是心痛地回应道，“公主马上就知道了。”
“公公从不隐瞒我任何。看来不是好事。”宴琐的眉心，立马皱了起来。
昨儿深夜，收到宫中的来信后，宴琐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但不是好事。
否则信函不会来得那么急，信中还叮嘱她，此事且切勿外传。
高喜没有说话，宴琐的懂事令他心疼。
偏偏心疼归心疼，他什么也做不了。
眼看再一个巷口转过去，就是宴修的寝殿，高喜做了此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公主，不然你逃吧。”
话音落下，高喜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递到宴琐的手中，“出了宫买身衣裳换上，千万别让人认出你来，走得越远越好，可别再回来了。”
语重心长的高喜说话间，眼泪止不住地淌。
“公公别哭，你告诉我，究竟是何事？”宴琐伸出手，擦拭着高喜的眼泪。
高喜此举，是要掉脑袋的。
但他依然冒着这样的生命危险，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越是如此，宴琐就越是不愿让他掉脑袋。
“不仅七王爷病重，皇上……也病重了。杜阳秋出诊的条件，是要你。”担心不实话实说宴琐就不肯离去的高喜，只得将真相提前告知于她。
不料，宴琐听后竟是莞尔一笑，“我的命是父皇给的，而七哥哥之前救过我一命。现在我一命就能换他们两命，老天已经很眷顾我了，公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宴琐边说，边拉着高喜的手，继续朝着前方走，“我知道公公是为我好。但绥安只有这么大，我早晚也会被人找到。公公，父皇，七哥哥的命对于我而言，都非常重要。所以，我不能逃。”
高喜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宴琐的头，喉咙泛起阵阵苦涩。
这般懂事乖巧的宴琐，为何偏偏要出生在皇家呢？
高喜的叹息，一声长过一声。
宴琐也未再言语，她在好奇，杜阳秋将她要去的目的。
他们从未有过交集，宴琐甚至连杜阳秋的面都未见过，只是从身边的人口中听说，他是绥安最为厉害的神医——太医院治不好的病，他都能。
原本，宴琐是很崇拜杜阳秋的。
但眼下，杜阳秋竟然拿她作为筹码，才肯给宴修和宴深治病。
拆散别人家人的人，在宴琐看来，都是不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