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77)
不答应?
武后抬起头来,看桐桐,“桐儿,我是你阿娘。”
桐桐点头,而后叹了一声,“阿娘,儿也就是仗着您是阿娘,这才敢说这个话。”
李治心里一松,桐桐就是这样,她会示弱!会脸不红心不跳的给对方脸上贴金。皇后此刻哪里是谁的母亲?她没把她当做是贤儿的母亲,连太子都能废黜恨不能一杀了之,那一个镇国公主,还不是养在身边的孩子,她此刻能是一个慈母吗?能叫事情就因为一句阿娘而功亏一篑吗?
不可能的!
但桐桐不硬顶着去揭这个脸面,事情再血淋淋,她乐意给上面盖在一层遮羞布。这其实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该有的样子。
一万次的遗憾,桐儿若是跟贤儿易地而处,今儿,就不是皇后废了贤儿,而是桐儿将皇后逼回后宫。
他没言语,也没再为贤儿说什么话。事到了如今,自己希望贤儿为太子本就奢望!皇后没有留丝毫退路,她是不会再叫贤儿做太子的,她得防着贤儿反噬。自己之前不答应废太子,为的也不过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能保住贤儿的性命。
他攥住儿子的手,不叫他说话。
今儿你皇姐为你争取到什么,你就先领受什么。最好是别走远,留在京城最好,若不然,你这条命依旧是保不住的。
武后指了指边上,“桐儿和英国公都坐吧。”
把四爷叫英国公?!
四爷马上拱手,“您要这么说,臣只能回国公府了!今儿这旨意是宣给驸马的,今儿来的也只是驸马!”
武后满意的点头,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而后,她才看向女儿,“桐儿,镇国公主,若无英国公府,何意镇国呢?”
林雨桐就笑,“镇国靠军权吗?不!镇国靠的是两个字,一个是‘公’,一个是‘正’。一心为公,不存私念,不求私情,以公心求公正,以正气求公平,得来的是什么?是人心!天下子民信镇国公主,朝中大臣敬畏镇国公主,我的话他们信!我说太子是被冤枉的,那明儿就有御史敢撞死在大殿上也会为太子伸冤的。母后,儿靠的从来都不是军权。”
武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打量这个女儿。
桐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可是母后,儿不是所有时候都公正的!就拿这件事来说吧,儿若真公正,儿就该隐而不发,您不能今晚就杀了太子,对吧?您还是得叫人审问结案的,最好再把这件事做的跟真的似得,比如,把那些铠甲弄去大街上,当着天下人的面,给一把火烧了,然后坐实了太子意图谋逆的罪名。这得是需要时间门的!这点时间门,儿若真公正,儿会做什么呢?儿会登高一呼,告知天下真相。可儿……没有这么做,儿进宫了,儿坦诚的告诉阿娘,儿不答应!
在这事上,儿得说一句,儿是偏着母后的,儿并没有做到绝对的公平。说实话,儿不懂母后非废贤儿是什么道理。其实,他才多大呀?二十来岁的人,上有父皇母后,下有同胞手足,他长的太顺利了,吃的亏太少。再长几岁,有父皇母后保驾护航几年,他会成熟起来的!他和皇兄,比之史书上的许多储君,好了何止一层?母后能赢,靠什么呢?靠您是他的生身之母,他防备谁都没防备您呐!儿屡次跟贤儿说,母后能走到如今,是如何的不容易。贤儿体谅您,可您这个最该我们信任的人,却狠狠的捅了一刀来!
在明知道太子无大错的情况下,儿选择让一个很好的太子被废!那您说,儿所坚持的公平在哪里呢?而今,儿不过是要求,给贤儿一个体面的结果……阿娘,就连这个您也不愿意吗?”
武后没言语,大殿里静悄悄。
上官婉儿担忧的看了李贤一眼,这件事直到现在她都觉得是在做梦!她伺候在武后的身边,但她却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这会子,能保的也只能是太子的命。
而在镇国公主说完这番话之后,她知道,太子的命保住了。
镇国公主很软的话里,其实有威胁的意思在里面的!她把她下一步要做什么,给摆在了明面上!她说今晚若是皇后不妥协,那么除非她死,否则她就把真相公布出去!
是的!不管是百姓还是朝臣,都会信公主的!便是有些人怀疑,但反对皇后者呢?他们平日里只怕找不到借口攻讦皇后,而今有这样的借口了,他们会冲在最前面对皇后而来。
皇后不能只图眼前不想以后呀!今晚公主从慈恩寺回来,这瞒不住人!除非今晚就这么把公主也给杀了!可公主是那么好杀的?
其一:驸马就是英国公,这不是说驸马强调说今晚来的是驸马,他就只是驸马。
其二:禁卫军知道公主之能,真要叫他们把刀斧加在公主身上,禁卫军不顾忌公主,也得顾忌圣人。公主若和圣人联手,矛盾激化,皇后面临的可就不是功亏一篑了,而是满盘皆输。其实圣人未必不想跟公主联合,但圣人更知道,公主是做女儿的,强迫女儿谋逆母亲,公主也难从命。所以,圣人不逼迫,他希望取一个平衡。而皇后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不会把事情推向最糟糕的方向。
其三,公主勇武,逼急了,等侍卫进来之前,只怕公主都有能耐把这一大殿的人杀了。
把这些因素都考量进去,她可以笃定,皇后必然会妥协的!
果然,皇后开口了!
皇后长长的叹了一声,“本宫……也不知道所谓的谋逆到了哪种程度了。得到消息的时候,本宫是又惊又怒。”
林雨桐垂下眼睑没有说话!太子谋逆?说句实在话,圣人身体不好,还能活几年?便是活着,大权也尽量朝太子倾斜,太子是吃饱了撑的,靠几百幅铠甲谋逆?便是太子看武后不顺眼,那等他登基了,名正言顺的要求太后归权,这不是胜算更大?李贤只是性子直,并不是脑子有问题,这样的事情,你竟然说你又惊又怒?
东宫那地方,要么从皇城内入东宫,要么从延禧门入东宫,把手的那么死,是怎么把铠甲运进去,还不惊动人的?
除非是搜查的时候顺势塞进去的!
真的!从太子的动机到太子这个所谓的谋反过程,糙的不能看。
武后将其归结为当时又惊又怒,然后就把事给办成这样了。
然后呢?
然后武后就道,“事……左不过是那么些事!贤儿心无提防,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跌倒,那是真不适合太子之位。今儿这事,说起来,显儿难逃其责!可还是那句话,显儿赢了!显儿许是平庸,但帝王平庸些能做个守成之君,他是个能牢牢坐在皇位之上的人。”说着,就看李治,“帝王难道不是先得坐稳帝位,才能想其他吗?与之相比,贤儿与显儿,谁更合适呢?”
算计哥哥这事,在皇家没法说!李世民还杀了亲兄弟呢?
选皇帝不是选道德完人,他有这个夺储位的能耐,有守皇位的本事,为什么不行呢?
这是武后开出的条件,不治罪李贤可以,但李显得为下一任太子。
桐桐才要说话,四爷一把摁住了桐桐的手。
果然就听李治说,“可!”
这个字才一落下,武后就扬声道:“宣英亲王即刻进宫。”
林雨桐心里叹气,这次李治把武后给看错了!李治以为武后是想找个好操控的傀儡帝王,而武后却想的是,李显这般的最好处理!立他难,但废他却容易。
李治以为武后是想做个扒着权利不撒手的皇后乃至皇太后。可武后想的是,一个孤女出身的女子都敢称女帝,我的权势到了能轻易废太子立太子的程度了,我凭什么不能称女帝?
这点认知上的误差,叫李治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武后的要求,要册立李显为储君。
武后扭脸看桐桐,“这事……你也不答应?”
林雨桐叹气,其实册立李旦为太子也行,可真要册立李旦,武后会觉得麻烦!李旦特别识时务,是绝对不会跟武后争的!不争就不犯错,不犯错反而难处理!拉李旦进来纯属送人头!想想那个一直活的谨小慎微的孩子,何必拉他进来呢?
况且,武后拉李显做储君,只一个原因,他犯错了,他为朝臣所不耻。她想进一步,就得找个能随时废黜的帝王!
既然注定是被废的命运,那桐桐为何要争执呢?
林雨桐看武后,跟武后对视。
武后明白了,自己这个女儿知晓自己的目的,也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她有句话还是说对了,那就是她还是支持自己这个阿娘的!在谋划这样的大事上,她不做拦路虎。
但桐桐也有要求,“这件事,得有一个说法!”
武后沉吟了一瞬,“太子突发恶疾,够吗?”
李贤一下子笑出声了,他一脸的泪,却笑的欢畅!就见他从李治的手里硬是扯回了手,站起身来:“天后娘娘,您这不是要孤的命,您这是要孤一家的命呀!知道为什么皇兄和皇嫂迄今不要孩子吗?那因为他们知道,废太子这一脉,便是有子孙,那也是子孙的噩梦!而今,便是保住孤的命……能保几日呀?或早或晚不还是一死吗?天后是知道这个结果的!做过太子,这一脉不死绝,别人岂可放心?您是打从一开始,就没给孤,没给孤的后人留活路呀!早知今日,您为何要生我们呢?是呢!若是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就没有我们的今日。可同样的道理,若是没有我们,您以为父皇能容您到今日?今日之事,孤懂了!要孤性命的,一直都是孤的生母,是您天后娘娘!没错,孤的这条命是您给的……那今儿,儿还您便是!”
说着,拔了头上的发簪,猛地朝脖颈刺了进去!
林雨桐抓了案几上的杯子就扔,装在了李贤的手上。李贤一愣,一点犹豫都没有,转脸就朝大殿里的柱子撞了过去!林雨桐飞也似得扑过去,心都快凉了,他这是真心求死的。
她身上常带着针,因着给李治和武后针灸,一直随身携带。这会子急忙下针,堪堪吊住李贤的性命。
此刻的李贤满头满脸的血,大口的喘着气,“……阿姐……阿姐……”
林雨桐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听话,阿姐能保住你的命!听话。”
“阿姐……命还给……还给她!”
还了!还了!她生你九死一生,你这也是九死难保你一生,你真还了,“不许再寻死了!不许再寻死了。”
李贤咧着嘴喘着气对着桐桐笑,“阿姐……世间门皆苦!生不被喜,死被其厌。母子反目,兄弟成仇……弟生于至尊至贵之家,受尽至寒至苦之刑……阿姐,弟无所留恋。”
李治一口血喷了出来,“混账——混账东西——为父还活着,你竟是要弃为父而去?”
林雨桐摁压着李贤的穴位,“别往窄处想,阿姐在一日,阿姐保你一日。别说话,阿姐这就送你去皇兄那里……”
李贤摇头,“不去给皇兄惹麻烦了……弟弟再求你两件事……”
嗯!你说!你说。
“活,活不好,活不成……死,死不起……送弟弟出家,弟弟去慈恩寺出家……”李贤狠命的握着桐桐的手,“阿姐……弟有家不若无家,无家哪来牵挂……无所牵挂,唯出家一途……弟弟出家之后,膝下三子,过继远宗,长留京城不求富贵,但求温饱……”
林雨桐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哽咽不能言。
“弟弟还有一才出生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乃侍妾难产所生,生母身死,弟怕她少了人看顾难以活命,帮弟送于皇兄膝下,求皇嫂代为抚养……”
满大殿都是低低的饮泣之声,上官婉儿跪在地上,手指抠着地上的毯子,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眨眼湿了一片。她第一眼看到的太子,是个挺拔英俊的青年。她再了解的太子,是个正直温和的好人。他是婉儿偷偷放在心里的人,而今,这么一个人不堪受辱,成了那副样子。没来由的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悔恨,她惋惜,是不是自己仔细一些,用心一些,提前预警,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通报:英王殿下来了。
林雨桐给李贤行针,勉强的吊住命,就看到缩着肩膀进来的英王。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英王一看这样子,不敢上前,林雨桐一步步过去,他缩着脖子一步一步的朝后退,林雨桐一巴掌扇过去,“违逆君王,是为不忠;陷父母于两难,是为不孝;为私利挑事,害无辜者丧命,此为不仁;背叛兄弟,是为不义;愚蠢而不自知,是为不明;靠邪佞以谋天下,是为不智。尔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明不智之徒,安敢取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