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112)
城南稍微偏一些,有一皇庄。皇庄紧靠山林,后面原本是成祖预留出来的,狩猎的地方。里面也养一些野兽,得闲来消遣一下。后来,皇帝连皇宫都不出来,谁来打猎呀?这地方一直就用铁网子围着呢,周围都栽种的是荆棘,从那个时候到如今,这都多少年了,荆棘都长成了一面巨大的墙,把里面给隔开了。皇家又一惯的奢靡,这鹿呀、熊呀,各种的珍奇都在里面养着呢。像是熊,那是关在铁笼子里的,但像是飞龙一般的东西,还得亲自抓才行!因为这个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中饱私囊。这片的产出,一年得有多少呀!后来,太监们不是被清理了吗?这里就只剩下一些年老又老实的看场子。
林雨桐原本是想把这里恢复成猎场的,以后每年还得来。但是这些孩子当时没法安置,去哪里也怕别人冷眼相待!救人只是第一步,在这么小的时候,心理上去关注,才不至于心性偏了!这位谷大娘和这一群人,当真算是意外之喜。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里地方空旷,练兵有地方,种植有地方,山里更是宝库,光是自然繁衍的野鸡兔子这些,解决了很大问题了。若是再能放养种苗,这地方养这一万人口是真能养下的。
至于狩猎,另外找地方吧!
再说了,四爷并不认为现在关注狩猎是好主意!一步一步来吧!
两人带着人出宫,从冒芽的荆棘墙绕过去,走了半圈才瞧见门。
高桂英和红娘子他们先看顾这些孩子,太医院一半的太医抽调来,昨天夜里,谷大娘就带着她的人直接来了这里,如今正忙着呢,带着人想办法盖房子呢。
只谷大娘带着几个人过来了,其他人该忙就去忙吧。
知道四爷是谁了,好半晌从地上起不来。
起来能说话了,谷大娘才说情况,“……这么好的地方……能自己养自己的!林子密实的人……如今这天儿,动不动就涝了,动不动就旱了,这里不大要紧,能扛的住……”
嗯!房子呢?还缺多少?最近夜里还是冷,不能住户外呀!
谷大娘就指了指地上,“住地坑,两天就挖出来了!顺便一烤,比以前住的好的多!房子慢慢盖,赶在入冬前,肯定能搬进去。”说着就又说那些孩子,“五岁下面的,我想着,咱们家家都分着领养了!那些孩子……不能散养到一块……要不然,老畏畏缩缩的。咱这么些人,孩子也都不一定是我们生的……好些小点的,都是捡来的。有投奔来的小乞丐,还有些是这几年的流民,有些因为生的是丫头,就弃了!但咱们是苦命人,有咱的规矩!瞧见不要,被遗弃的,别管是残的、病的,见了捡回来……您瞧,一家六七个孩子的都有。这里这些小点的孩子,长大了很多事就忘了!家是孩子的胆,知道有人疼,有人护,那心气自然就长起来了。”
说的好!
叫高桂英带着,去看了这些孩子的情况。孩子小,忍耐的能力有限。有些伤就是不能老动,而且,最好要清淡进食,最好别吃一点东西,先饿着,叫伤口先长起来。可孩子忍耐力不成,瞧瞧,没到跟前呢,就各种的哭声传来。
高桂英皱着眉,“最难管的其实还是孩子……”
这就已经不错了,他们不知道善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有些孩子平时过的很好,他就以为那就是好人。突然换了环境,反倒是最难适应。
反倒是那些缩在角落,忍耐着一声不吭的孩子,这种孩子是不知道遭受了多少颠沛流离。在哪里都行,眼睛闭着,什么样的日子好似都能忍受。
便是心肠再狠的人,看到这些都不由的心跟着颤了颤。
这间是男孩,睡在最外面的孩子,也才五岁,白着一张小脸,在林雨桐的手去碰触他的时候,他明显的要躲,但是强忍住了。等发现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的时候,他才重新放下戒备。
红娘子低声道:“他很怪,伤口恢复的最好!按说已经无碍了,今儿低烧也退了,但是早上还是只喝了一碗米汤……”
林雨桐抬手摸脉,没事,这孩子的身体好了,“好好吃饭!吃三顿饱饭,就能出去玩了。”
这孩子一把攥住林雨桐的手指,浑身都开始抖,“……求求……求求……我吃一点点就行……我不想回去……”说着,坐起身来,趴在就磕头。
林雨桐一下子把这孩子抱起来,轻轻的拍他,“这是家,哪也不去!你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被人给抢去了,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还能送你去哪?”
好些孩子好像都懂了这个话,竖着耳朵听着呢。
这孩子憋着嘴,像是在确定林雨桐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雨桐点头,是的!是真的!
这孩子的眼泪唰一下下来了,“我乖……等我娘接我……”
好!等你娘接你。
从里面出来之后,太医才过来,“这些小子还罢了……那些女娃子……治好了之后,终生只怕是难有孕……”
林雨桐摆手,不叫她再说了。四爷没进去,叫桐桐进去瞧瞧。
等桐桐出来后面色严肃,“先试试……长期调养看看……”若是偶尔遭遇不幸,孩子小,不曾伤及子宫,只要心理不留下阴影,还不妨碍生育。可若是长期……一些损伤的器官本就没发育好,再加上长期处于一个感染的阶段……只能说是尽力。受孕的概率比正常人小的多,生产的风险却比正常的女子大的多。
谷大娘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想到她那个被前夫卖给人牙子的女儿了。
林雨桐把娘子军先留在这里帮忙,等步入正轨了再说其他。
两人又去窗户外看了那些大一些的孩子,这些孩子身体无恙的,都在念书。
红娘子低声道:“那是咱们请回来的先生……”
拄着拐杖,身有残障,从哪找来的?
“马市上!他常一个人在马市边上,高帅说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是个会给牲口瞧病的,常年在那儿混饭吃!我着急找先生,一听是教谁的,没人肯应!又恰好碰上他了,就给拉来了……”
四爷打量了这人两眼,也没打搅他给孩子们上课。
而女娃们那边上课的,是个林雨桐意想不到的人,“你说谁?”
就是那个跪过宫门的柳自华,“她找来的,不要银子俸禄,就想住在这里,教教孩子。我想着,她那般的容貌,只怕骚扰她的人该是不少。想寻个托庇的地方,就答应了。来了也不教风月场上的东西……”
听出来了,她在教这些姑娘怎么染布。怎么从植物里提取颜料,然后染布!
以前,这是风雅的消遣。但是真要去用,也算是谋生的本事。
“还教什么了?”
教百家姓千字文,教算筹,“有些姑娘知道那是柳自华的时候就说想正式拜师,学琴棋书画。柳先生说,那东西是最无用的,字能认,提笔会写,心里会算,给你一块布,能缝成一件衣,给你一把野菜一把面,能做熟了填饱肚子,比什么都实用!她说,她学了一肚子这些东西,不过是跟那会讨巧的猫一样,叫两声,动听了,主人给喂一口。生气了,被人踹一脚!能当人了,又何必再当个玩意。”
林雨桐点头,说红娘,“那些十一二、十二三的,不好教了!若是不肯学,吃不了苦,还想着以前那种锦衣华服的日子,那便不用勉强。你跟她们谈谈,可以不用心学,只要不捣乱。十五岁之后,送她们出去,自谋生路去吧!这些姑娘心眼不少,那边来的都是大小伙子。别弄出什么事来。”
“谷大娘非常警惕,划分了地方,这些姑娘在的地方不许小子们靠近!想来她的人她叮嘱过了。”
嗯!
这边说着话,一转脸见四爷带着王成往一边去了。这么一瞧才发现,几棵树的后面,有个帐篷。
那帐篷——汉人很少会搭!
红娘子见看那边就道,“是个哑巴!也是谷大娘的人,说那是个哑巴,从西北逃难的路上捡的……”
哑巴?
四爷走过去,跟忙活着的人面对面,于是张口就用满语问了一句:“满人?”
这人蹭的一下抬头,一把的大胡子遮住了脸,随即又低头,假装没听见。
“起来吧!”四爷拍他,“跟我走!”
这人蹭的一下站起来,满脸戒备。
“想留在这里?”四爷问他。
这人朝那些忙着挖地坑的人们看了一眼,到底是开口了,声音嘶哑,但确实是说的满语,“……他们不知道我是满人。”
想到了!“出现在西北?还是早些年的时候,得自由了又不回关外。除非你不敢回去?你不是一般人……”说着就看了一眼他,“你站在这里的姿态说明,我说对了!”
这人眯眼,手抓着腰带。王成要挡在四爷身前,四爷拦了,说此人,“你的腰里不再有腰刀,走吧!”
“不要牵连别人,我这就走!”
四爷又指了指光着膀子干活的几个小伙子,“都是你的徒弟吧?刚才瞧见他们嬉闹摔跤了!看那动作,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眼睛真毒!这都能看出来!这人站在四爷身边,“你不要想着我会出卖这里……不会!我的主子获罪死了,我是无主的猎犬,要不是这些人救我,我早死了。”
你主子获罪了?你的主子是哪个?
“大金国汗王长子,你可知道?”
褚英的家奴?!可后金此时的政策是罪不及子女,“褚英的儿子杜度和尼堪你们的朝廷一样在重用。”你怎么跑出来?四爷正在这里问着呢,见桐桐来了就笑道:“瞧瞧,褚英的家奴。”
褚英家的!那这渊源不浅!
不仅是说四爷,还有桐桐。
关系是这样的:褚英生子杜度,杜度的次子叫穆尔祜,穆尔祜有个行四的女儿,这个女儿嫁给了内大臣乌拉那拉费扬古,然后生下了一女就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
这不是觉得有缘没缘的事,而是觉得别管是满还是蒙,没大碍留在身边——之后有大用!
可这种人可遇不可求呀,这就给撞上了!
好事啊!
回去的马车上,桐桐问四爷:“你想用这人……干嘛?”
四爷也看她,“你想用他干什么?”桐桐也朝他笑,就是不说!
然后两人同时伸出手来,从小几上一任抓了一只笔,给手心里写字。写完同时放下,亮出手心,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就笑。两人的手掌一握,手里的字瞬间一片模糊。之前写的什么,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
王成被这笑声给感染的,还在外面问了一声,“娘娘,您这是笑什么呢?”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下车的时候发现俩主子的手上都乌漆墨黑的,这咋的了?
四爷故意板着脸,没言语。
桐桐笑道:“皇上想批折子,我嫌弃在路上伤眼睛,拉扯了一下,手都蘸到墨里去了。”
怪不得呢,笑的那么高兴。
带回来的这个人,四爷先带在了身边。一身禁卫军的衣裳,在御书房当值。坐在角落里,不注意谁也不知道那里坐着个人。他听得懂,只是不会说而已。
这一天,就见王成那死太监,带着个白皮肤黄头发褐色眼睛的人走了进来,这人长的,跟咱都不一样!他几乎是本能的就站起来,从哪弄来的黄毛怪。
是的!被带来的是汤若望。
“皇帝陛下!”他欠身行礼之后要跪拜,四爷过去扶了,“按照你们的礼仪吧!要见你,一直也没见,但也没叫人教你礼仪。所以,按照你的习惯就好!”说着就跟王成说,“去叫娘娘来,就说汤若望先生来了。”
是!
王成出去的时候多看了这黄毛怪好几眼,皇上何时这里礼遇这么一个人了。
这会子跟娘娘一说,娘娘也惊喜:“是吗?汤若望进宫了。走!”说着,拎着裙摆就走!
崔映月皱眉,“娘娘的例假好似就是今儿……一直都挺准的!今儿怎么没见言语。”她去找崔尚仪,“……娘娘的小日子很准,准准的二十八天,来了到结束,三天而已。从来没错过!可今早娘娘没言语,床上也是干净的。”
崔尚仪眼睛一亮,“那你的意思呢?”
我就是不懂才问呢嘛!要不要请太医来?
是啊!该不该请呢?娘娘这是急着见谁?
说是一个洋和尚。
洋和尚?念的也不过是洋经,谁听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