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想,幸亏她没去京城,不然怕是宝玉更是对自己无甚意思了!
她幼年失祜,如今叔父承了爵位,婶母尖刻,虽是侯门世家活得倒不如贾府主子屋里的丫鬟自在!贾母早年接她住在贾府,多有照顾,她与宝玉一处,两小无猜,很是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不曾想她与宝玉感情愈好,婶母一次拜访透漏出想跟宝玉结亲的意思,太太便不高兴了。
老太太看着情形,为了避嫌,便送了她家去,自此她就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一年偶尔几次被接入贾府生活,她谨慎小心,再不敢露出一点想与宝玉有近的意思。
保龄侯夫人被王夫人如此做派的软钉子拒绝,也不愿再腆这个脸,干脆便拘了湘云在家,且严厉警告她去贾府后安分一点,少动宝玉的心思。
湘云口头答应,心中却是不想放弃的。
她的身世,叔叔婶母对她不甚疼爱,将来嫁人也不会陪嫁多少,且说不得还将她送去谁家联姻换取利益,倒不如嫁入贾府。虽不会受王夫人喜欢,但有贾母庇护,宝玉性情温柔,待人和善,定然能举案齐眉,美满一生。
所以湘云对于贾母口口声声夸赞的外孙女儿早起了防备之心,宝玉对扬州的表妹也多有夸赞,原本还想着只是沽名钓誉,但没想到真人如此美貌出色,这何曾是好?
但她性情豪迈大度,遇到难事想不通,便先跨过,所以她很快反应过来,换上笑脸,迎上前去,笑道:“这可是林姐姐?我是史家的湘云,你外祖母正是我的姑祖母。”
康雨姝也反应过来,携住黛玉的手笑道:“林姑娘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进来。”
黛玉把她俩表情都收在眼底,但也不表露情绪,笑着与他们招呼,心中却道,若是友善便罢了,若是不善,也别怪她不客气!
几人正要进入内院,管家婆子走来,向康雨姝道:“姑娘,林姑娘家的马匹进了马厩,暴躁不安,踢了别家的马,我们拿了饲料给它也被踢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湘云道:“我久居北方,对马甚为了解,有些马种不纯,性情温软,见到别的高头大马便会有自卑之心,故作强壮,所以会有惊慌之态,不若单独将它们关在一处就好了。”
黛玉心道,果然是来了!这史湘云书中借着娇憨为由,多次让黛玉难堪,谁说她英豪耿直无心机的?这一句话就定了她的寒碜,带来的马都是懦弱劣马?
黛玉内心冷笑,断定史湘云果然不是书中所写的性情豪迈无心机的单纯女子!
她拦住女管家,“我家黑风乃是乌孙进贡,确实不适应江南水乡的潮热,它喜欢住在凉棚,棚中要设有冰块降温,还得派人给他擦汗,喷上它喜欢的黑麦草香料,那些粗饲料它们是不吃的,要吃加了食盐、糖等用玉米、燕麦、花生饼、芝麻饼等精饲料喂养,那精饲料里还特别是要加珍珠粉、骨粉等,这些饲料我家管家都带着,你自去寻她就是了。”
康雨姝和湘云都听呆了,湘云粉面涨红,强笑道:“林姐姐家这畜生吃的倒比人还好了。”
康雨姝听她说的粗俗,赶紧打圆场道:“再精细也是畜生,我们姑娘家就应该赏花作画,游乐玩耍才是,何苦弄懂这些粗俗下人等的活计?”
黛玉笑道:“倒是我粗俗了,姐姐别怪。”
康雨姝拉了她道:“林妹妹这等神仙人物,算是粗俗,我等怕是烂泥粗草都不如了!”她亲热牵着黛玉前行,把史湘云冷落了,史湘云忍了忍,还是跟了前去。
康雨姝见黛玉这等人物,又听她道来家里马匹的精养程度,暗忖怕是小看了她,刚来江南倒不如结交为好,于是马上换上热情嘴脸,引着黛玉进了花园。
花园里搭建了凉棚,摆着桌子上放着各色茶果,还有些女孩子玩的玩意儿等,各处葱茏树木间放着菊花,尤其以一株绿牡丹冠绝群芳,独领风骚,各来参加菊花宴的姑娘也都带了名种前来,纷纷介绍自家名菊,各自点评。
衣料商人出身的梁家梁韵带来了一株绝品“西湖柳月”,引来轰动,几位姑娘正围在一处,点评这“绿牡丹”和“西湖柳月”谁是今日花魁,甚是热闹。
康雨姝听着人说“西湖柳月”更甚一筹,她家那“绿牡丹”品种虽名贵,但花色不纯,花瓣和花心都一般的翠绿之色,色泽为及由浅到深,不能将那花开时的碧绿如玉的晶莹玉滴之姿显露,康雨姝的脸色沉下来。
湘云被她冷落,真想扳回局面,于是上前观那两株花儿,笑道:“我却看中这‘绿牡丹’,这色泽碧翠,特别是阳光下,绿中带黄,光彩照人,你们特意把花儿放到树荫下,自然见不到这炫丽之姿了。这‘西湖柳月’丰满粗瓣,虽有皎月照水之风姿,但却失了精致,不如‘绿牡丹’花心内卷,更和闺中女儿之意。”
梁韵捏着衣角低声反驳道:“明明我的‘西湖柳月’色泽更纯粹。”
湘云却不理她,只对众女孩子道:“这儿都是江南美人儿,含苞待放我见犹怜,正如这‘绿牡丹’的风姿,既是花中牡丹又含蓄矜持,哪里像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人家,把粗鄙当大度呢?”
几位官家小姐被拍了马屁,打击了几位商贾豪富家的女子,很是出了口气。
平日里她们身份金贵,但吃穿用度却不如这些江淮豪富商贾之家的姑娘,每每聚会,家里人还嘱咐要请这些人来,一个官家还怕得罪这些江南富豪,说起来甚是可怜,她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见这京城来的侯门姑娘也帮着她们,可不开心!
一个个都嘲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几位商贾之女们说成粗鄙无教。梁韵涨红了脸不如何是处。
黛玉将一切看在眼里,美丽的眼底露出寒光,她袅袅上前,轻咳一声,众女孩回头,见到这么一位仙女下凡的姑娘,都露出惊艳之色,也有认识她的,笑着上前招呼。
梁韵也露出期待之色,刚想上前,却被盐课司大使家的雷燕挤到一旁,又有学政家的李姑娘,扬州书院山长女儿赵姑娘,管河同知家姑娘朱姑娘等都围上黛玉,叽叽喳喳打着招呼。一时间倒冷落了康雨姝这个主人。
雷燕道:“我们正在欣赏这‘绿牡丹’和‘西湖柳月’,林姑娘眼光最好,也来评判一番?我就信服你的话。”她父亲是受林海监督的,自然奉承林家。
朱姑娘点头,“我也信服你的,你来说说。”
其他几位也都催着黛玉评价。
黛玉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人偏生喜好大气豪迈,却就爱这‘西湖柳月’,这花瓣儿偏垂如葵花向阳,色明快如皓月照水,日月辉映,自有一番天地融通的雍容。谁说女儿就该是含羞带怯才是美呢?就如史姑娘这般,英豪大气,爽朗烂漫,我就最喜欢了。”
她不仅夸了和“西湖柳月”,又把史湘云归类于英豪之美里,方才史湘云骂大气是粗鄙之语便落她自己身上了。
史湘云脸色通红,想反驳,却发觉除了康雨姝她都不认识,她求助看向康雨姝,康雨姝见黛玉人缘如此之好,不愿明面跟众人作对,并不接她求助,只装作未见,给几位不认识黛玉的姑娘互相介绍。
黛玉应酬着,与站在旁边的梁韵交换一眼,打了招呼,梁韵给她比划了个心,黛玉回以一笑。
湘云闷闷不乐,自拿了根草儿一旁玩去,一个人好生无趣,梁韵拿了根草逶迤而来,蹲到湘云对面,招呼道:“史姑娘,我陪你斗草玩儿吧!”
湘云见是梁韵,略有不好意思,梁韵一笑,“我与史姑娘道个歉,那盆‘绿牡丹’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是我偏见,自然更推崇自家带来的花儿了。”
她这般一说,湘云倒是不好意思再生气,两人拿了根草儿斗着玩儿,没一会儿便熟悉了,湘云套出梁韵与黛玉是早相识,又听闻梁韵说这“西湖柳月”是黛玉所送,她心中暗喜,原来这般,她推崇“西湖柳月”不过是夸赞自己,想跟康雨姝较劲罢了。
待众位姑娘玩差不多,婆子们开始上螃蟹和雄黄酒,几位姑娘一处叽叽喳喳说起赏菊写诗。
湘云便跟身旁无人的康雨姝这般把那“西湖柳月”的来历讲给她听,康雨姝果真有些生气,怎么她办的菊花宴不值得黛玉送来一盆珍品的,倒是让这商贾之女送来,平白让她家抬高了这梁家?
康雨姝眼眸一转,“你一直都甚有捷才,不妨一会儿我们做连诗,我告诉朱姑娘一声,我们三个联合,把她压下去,这样她这扬州第一才女的名声便败了,看她日后怎好意思再称才女?”
这番话正和湘云心意,她并不想针对黛玉,奈何涉及自己终身大事,不得不防备,回头归了京,把今日见闻与老太太和宝玉一说,他们就少惦记些扬州的林黛玉了,自己机会才更大。
待媳妇婆子上了螃蟹和吃食,康雨姝招呼各位姑娘上座吃螃蟹,又让人将那各色的菊花搬到近处,坐着就能观赏,各位吃蟹喝酒,很是欢快。
梁韵坐在黛玉旁边,剥了一壳子蟹递给黛玉,“我方才说错话了,去跟史姑娘道歉,说了那盆‘西湖柳月’是你送我的,我看她面上甚不痛快,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她是个较柔弱的姑娘,为人和善,与湘云那般爽直性子一起,几句话连敲带打就什么都说了,梁韵懊恼,“都是我管不住嘴,她问的又快又急,我就没藏住。”
黛玉知道她的性格,倒不是因为她藏不住话,而是她为人实诚,不会隐藏,这花儿的功劳是黛玉的,旁人问及她是万万不肯擅占的,如实说出花儿是她所送情理之中。
黛玉笑道:“无妨,不过一盆花儿,她们还能让我把花儿吃了不成?”
一句话说的梁韵笑了。
黛玉又道:“你倒是拿稳点,别把蟹壳子都吃了!”
梁韵笑得把蟹黄掉了一手。
朋友之间这般玩闹,自是惬意,待康雨姝说起一会儿大家做菊花连诗,黛玉一想便明白这是湘云主意,方才她见湘云拉着康雨姝叽叽咕咕原来在算计这事,
黛玉冷笑,她站起携了梁韵,“我们且去骑马。”
众位姑娘叽叽喳喳定了菊花诗韵,发现不见了黛玉,湘云着急,这连诗就要开始了,主角怎么不见呢?
康雨姝赶紧叫人去找,不一会儿丫鬟来回,“林姑娘和梁姑娘在校场骑马玩儿呢,说是方才吃的有些积食,要跑跑散食,让各位姑娘自行连诗,她们就不参加了。”
黛玉此刻带着梁韵骑马,府衙的校场不大,所以马儿也不能跑得太快,两人换了骑马服,一人一匹从黛玉家里带来的乌孙良马,轻松慢跑。梁韵胆子小,招呼管家牵着马,生怕马儿惊了飞奔把她摔了,黛玉便笑她胆小,两人你言我语玩的开心着呢!
黛玉冷笑,你们想联合坑我?哼,我懒得陪你们玩儿,叫你们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委屈还无处诉说!她林黛玉的才名岂是一次不参加连诗就败坏了的?
康雨姝只得招呼大家连诗,连了几句,都被湘云抢了先,姑娘们都不甚开心,几位更是神思不属。
雷燕干脆拉了朱姑娘,“我不喜欢写诗作词,也不擅长,不如我们也去骑马!早听闻府衙有校场能骑马,我一次都没去过,正好有人在玩,我们也去!”她这么一说,几位姑娘都雀跃附和,三两结伴,都往校场去了。
转眼间,菊花宴前只剩下湘云和康雨姝,康雨姝跺脚,“我也去骑马了!”
湘云一个人对着一串大部分都是她连的诗句,还有那些珍惜娇艳菊花,对风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