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实在不知如何对待屋里那位爷,也不敢胡乱揣测他的身份。
屋里不让留别人,林海便让孩童的黛玉守着他,那砍头凶汉子未说什么。
内室里,那个男孩已经醒来。
黛玉带着青鸢在榻上坐着玩翻绳,猫头鹰、鱼叉、屋顶、扫帚、渔网等各种花样,黛玉一个手误,绳子没勾住,扯成两条线。
青鸢拍手笑:“姑娘输了,输了!”
黛玉把绳子扯乱了,耍赖道:“这次不算,不算,重新来!”
青鸢不干,黛玉便去哈她痒痒,两个人你推我挤,在榻上滚作一团。
那男童醒了也不吭声,只静悄悄打量屋子,屋内只有两个小丫头在玩耍,见她们模样,穿着锦缎,这屋里也是锦被罗纱,点着上等的檀香,似不像是危险之地?
他醒来许久,小丫头玩的太开心,根本就没发现他醒了,他只觉得嗓子发烧,饥渴难耐,强忍着不咳嗽,但忍了许久终没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
青鸢正要哈黛玉,“做姑娘的耍赖,好意思!我也要哈你了。”
黛玉忍住笑,“嘘,别做声,好像有声音。”
青鸢以为她又耍计,不依不饶还要咯吱,黛玉笑得不行,娇喘吁吁,被青鸢好一顿咯吱,两人笑闹够了。
黛玉道:“我好像听见咳嗽,你去瞧瞧是不是他醒了?”
青鸢去看,男童赶紧把眼睛闭上,“姑娘,没醒呢!”
黛玉不放心,这都睡一天了,按和尚话说差不都这个时候该醒了。
再不醒来,持刀汉子闯进来来,不把他家一刀一个也切了?
黛玉去瞧,只见他呼吸均匀,跟睡着无异,但眼睫毛似乎动了下,再细看眼皮也微微转动了下,这是醒来了装睡呢!
这孩童年岁已大,该是懂事了,怕是知道自己被掳,醒来害怕不敢吭声?
黛玉便伸出手,在男童的脖颈小猫儿般挠啊挠,男童强忍痒痒。
奈何黛玉的小手轻一下重一下,如羽毛轻拂一样,让人心都痒痒,他再忍不住,“咕唧”一声笑出来。
黛玉拍手笑道:“我这痒痒大法就没人能忍得住,叫你忍得!”
男童笑完忍不住又咳嗽起来,黛玉瞧他咳得面目通红,赶紧叫青鸢倒水,黛玉将他扶起来,给他抚背。
“你被下了迷药,那药有副作用,这睡一大觉,药性虽然过去了,但是肯定身干体燥,嗓子不舒服的。来,喝口茶。”
黛玉接了茶碗,递给他,又吩咐青鸢,“去准备个大碗,倒两大碗水来,多喝水排毒。”
那男童好容易止住咳嗽,这才睁眼细看眼前的小姑娘,只见她约莫四五岁年纪。
穿着绫红袄儿,还未留发,梳着两只小揪揪,眉目如画,比那画中的小仙女儿还好看,水汪汪的眼似笼了烟雾,润的叫人心疼,小巧的小鼻子皱着,红润润的唇微微嘟起,露出疑惑的神色,似在催他快些喝水。
男童心都化了,皇宫内外、王府上下他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他不由道:“你喂我喝。”
黛玉听他语音沙哑,面有委屈,不忍心拒绝这么漂亮的男孩儿,便把碗递他嘴边,“这么大人了,倒似我弟弟般缠人,好,我喂你呢!”
原本还有防备心的男童,也顾不得这水是不是又是一碗迷药,就着黛玉的手把一盏茶都喝了,才喝完,青鸢又端进来两碗。
黛玉道:“这也得喝了,喝水排便解毒,他们见你年纪大些,下的迷药量也多,怕是有残留,你还是多喝水,妥当为好。”
男童蹙眉,原本有些脾气的性子,在小姑娘面前完全收敛了,乖乖听话,两大碗水喝下去,他简直要撑死了,却不肯喊不舒服。
黛玉喂完他水,问他:“你可还记得怎么被人掳了?”
男童却问:“我在何处?”
黛玉便将弟弟如何丢失,她和家里的供奉和尚如何去找,那秦六带着砍头汉子如何在林家门口杀人讲了一遍。
男童脸色越来越难看,“那秦六可是你家人?”
男童不语,亮晶晶的眼盯着黛玉,黛玉回看他,他又躲闪开目光,不肯对视。
黛玉以为他害怕,“你别害怕,若是不信,我这就叫那砍人汉子进来!”
男童脸色越来越古怪,涨得通红。
黛玉眨巴水汪汪的眼看着他,小孩子的心思你别猜,小帅哥的心思更别猜!如此漂亮俊俏的小哥哥,为何忸怩起来呢?
男童终于憋不住,费尽力气低声道:“……我想如厕。”
喝了三碗水,神仙也憋不住。
黛玉眨巴眼睛,愕然,然后“噗嗤”笑了,她猜了许多答案,就这一个最俗又最现实!
男童瞧见黛玉背过身,不停颤抖的肩膀,羞愧得恨不能把头埋进胸脯,做那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了。
男童回来,臭着一张小脸,怎么都不肯看黛玉,目光飘忽。
黛玉忍住笑,刚想说话,青华进来。
男童把目光投向青华,从头到脚地看,“这位大师我曾见过。”
黛玉——
差点以为在磕cp!奈何一位还是孩童,实在于心不忍,再过个十年倒是祸国殃民,磕磕还凑合!这抢了宝黛经典见面台词是个什么意思?
青华莫名地看着莫名振奋的黛玉。
男童蹙眉,似疑惑,“我看你面熟。”
得亏没说前世见过!黛玉收敛住那颗不算纯洁的心,看看他俩,恍然,“你俩长得很像!”
青华和男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黛玉:“哇,大师小时候长这样啊,好可爱啊!”
又对男童道:“你长大了也跟他一样好看,期待吧?”
青华和男童——
两人避开目光触碰,也不看黛玉。
漂亮小姑娘什么的,少招惹!
好在林海带了那秦六进来,解了围。
秦六进来,瞧见男童,扑前噗通跪下,抱着男童就大哭,“小主子,你没事就好,吓死奴婢了。”
男童飞快看了一眼黛玉,黛玉握着嘴轻轻地笑,还俏皮对对他眨眨眼。
他不由挺直脊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哭了,不嫌丢人呢!”
秦六“咚咚”磕头,“可怜见的,我的爷,可是安然无恙,菩萨保佑!”
男童道:“磕错地方了,应该谢谢这位老爷和姑娘。”
秦六调转方向就给林海磕头,“方才多有得罪,请林大人见谅,奴婢给你磕头,回去后定给你老立长生牌,日夜供奉。”这脸变的!
林海赶紧将秦六扶起来,这等凶狠人物,哪里敢受他的礼?
男童却道:“老爷就让他磕几个头吧,若不是贵府姑娘将我救下,他这颗脑袋就没了,如今只是磕几个头也不算什么。”
林海未告诉贾敏和黛玉这男童是何人。
黛玉看男童气度,与方才换了一个人一般,气质都变了,从容不迫,年纪小小却是一股上位者的气质,荣辱不惊的矜贵。
男童向黛玉飞快看了一眼,撞上带笑的湖水一般干净的眼,他又飞快移开目光,不敢与她目光直视对接,但耳尖却慢慢地红了。
黛玉低头笑,到底还是个孩子,装的再大人,一样是憋尿了要去方便的正常人。
男童未再多留,带了秦六告辞离开。
林海牵着黛玉,送了他们主仆出了林家大门。
只却见林家门口已被车马挤满,中间围着一辆大车,旁边的仆从俱是高头大马,护卫高壮彪悍,挂刀配剑,面目肃穆,凶煞精悍之气扑面而来。
砍人汉子已等在门外,站在队伍最前列,当先抱拳行礼。
男孩进了大车,只见车帘处一只纤细玉白手指一闪而隐,马车却未走,过了会儿男童复下车。
男童对林海恭敬长揖三拜,从怀里掏出那只九爪龙佩,递给林海。
“家母不便下车,让我务必拜谢贵府,此物是家父在我出生之日所赐,日后若有难处,自拿玉佩到京城北静王府便是。”
林海早猜到对方身份贵不可言,如今这“北静王府“几字被男童承认,忙惶恐要行礼。
却被男童扶住。
“我名水溶,方听家母所说才知林大人勋爵世家,为官清廉,行事有先祖遗风,甚得君心,牧守扬州盐道之乡,为朝廷盐税赋收颇多贡献,实乃朝廷栋梁。方因不知身份,故有所隐瞒,还请见谅。”
林海惶惶,持行了个躬身抱拳礼,“原来是王爷亲临,下官惶恐,不知身份,多有得罪,望王爷恕罪。”
黛玉带着跟着父亲万福行礼,心道,原来是北静王爷!
难怪下人如此凶悍,当街把拐子砍头了!
“我与家母从水路往金陵寻外祖而去,本就是轻车简行而来,不曾惊动地方,不妨这水米之乡,却有这等盗贼猖獗之事,实在汗颜。大人恩德我已记下,日后自当重谢。”
谢啊!挺好,救个王爷,积点福报!
水溶虚礼扶住黛玉,诚挚道:“林姑娘,也谢谢你。”
黛玉已明白他的王爷身份,哪里还敢玩笑,乖乖巧巧地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念。”
其实就不算自己不救他,凭他这些凶奴迅速追到林家的本事,也能快速抓到拐子的。
殊不知,他带了这许多护卫,怎么会被一个拐子拐走呢?黛玉压下疑惑。
水溶一笑,粉白的脸露出些羞赧之色,“我会记得你的。”说着抓住黛玉手腕,把一串东西环她手上,“送你了。”说完,也不看人,飞快地走了。
黛玉抬手,想拒绝话都没机会说,低头去看却是一串鹡鸰香念珠。
黛玉:“……”
水溶上车,护卫等拥着车马离开,林海拉着黛玉到底是跪下三拜送了人离开,车帘拉开,水溶对他们挥了挥手,似乎说了句“京城见”,慢慢消失在林家大街。
那水溶却是谁?正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子,甚得喜爱,现被封为北静郡王,小小年纪就许他开府建牙。
听闻其外祖之家正是金陵,却是携母妃私行,怕是除了寻亲还另有公干,不曾想在扬州,因见风景秀美,私自下船,随从一个错眼,他便被心狠手黑的人贩子给掳走了。
送走水溶,林海已是湿透中衣,这三生居士怕是他家的救星了,若不是他带着黛玉找到水溶,这扬州城上下人等便是大祸,扬州官员怕是都得下狱问罪。
当然,那被王府随从私刑处决了的“拐子”,到底何等身份,林海也不敢细想,他赶紧回了书房,把所见所闻写了密折,快马送到京中圣上内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