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公不作美,拍摄进程过半,空中乌云密布,风像没头苍蝇,东南西北『乱』吹。
剧组被迫停工,全员在瑟瑟寒风中等待了半个钟头,天不见有转晴的迹象,反倒下起了『毛』『毛』细雨。
辛导把核心人员叫去商量了下,都觉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吆喝着让大家收拾东西,转拍室内戏。
狄影没去参与讨论,独自望着漫天飘零的雨水,和随风摇摆的长草发愣,脑子里突然冒出灵感。
他在辛导上车前把人拦住,翻开剧本给他。
“辛爷爷,我觉这一场戏可以挪到现在拍,只要气氛调整下。凌霁这里的服装备注是晴天草帽,改成雨天竹伞会不会效果更好?”
副导演才听到一半就觉不妥,立刻否决:“凌霁昨天拍了一天入水戏,今天肯要安排休息。你选的这场戏难度不低,演员体力跟不上,未必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一句话把狄影的计划推翻大半,辛导认真完本子,摇摇头:“还是照之前的计划,先拍室内戏。”
狄影觉这个天气来之不易,还是想再争取试试。
“辛爷爷,您再考虑一下。”
辛导一只脚已迈上面包车,闻言头:“天气是最不稳的,万一拍到一半,雨停了怎么办?你要是执意想拍,我可以把组留给你。不过话说在前面,改这场戏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果拍出来不能让我满意,我一秒都不会,到时候全组人的辛苦都有可能白费。”
他拍拍狄影的胸:“你自掂量清楚。”
演员们陆陆续续打他身边过,对他投以同情的眼神。
狄氏太子爷呼风唤雨,现在却杵在风雨里挨冻,思考他从来没遇到过的难题。
甄果旻上车前被叫了下来,“你先等一下,这里面有你的戏,让我再考虑考虑。”
“……”甄果旻之前有多想接近狄影,现在就有多想远离。
在室内守着壁炉不香吗,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着风吹雨淋,拍一场可能被剪一秒不剩的戏?
“我可以留下来!”柯希琵主动请缨,被副导演呵斥去。
“等下主拍你的戏,你留什么留,快上车!”
柯希琵只能遗憾给甄果旻留下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大部队浩浩『荡』『荡』离开,剩下的人眼巴巴望着狄影,希望他改变主意。
贾颠颠跑过来:“哥,你真要拍吗?要不还是算了,你这风,一秒钟换八个风向,这怎么拍?”
狄影的大脑在快速运转,贾的话被屏蔽在耳膜外。
贾见他这边听不着,又跑去另一侧。
“哥,你考虑考虑凌老师,昨天被你折腾一整天,今天你出发前不是还叮嘱他好好休息。”
其他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不是总导演的意见,就算狄影哥想拍,凌霁老师未必会来。”
“是啊,本来按原计划就没有这场戏,不来不算耍大牌。”
“但是狄影哥算凌霁老师半个老板吧,老板发话他敢不来吗?”
大家的谈话被风断断续续送到狄影耳边。
狄影大步朝取景去,贾亦步亦趋跟着他。
“哥,真不能再拍了,昨天营销号已把你黑惨了,说你以权谋私,公报私仇。”
狄影两只虎比出取景框:“你觉这个景怎么样?”
“但昨天好歹是按剧本拍,公关那边还能刷个敬业的词条,你今天要是自主加戏,欺负凌老师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给你凌老师打电话。”
“哥,真的要拍吗?”
狄影咬咬牙:“拍!”
他埋头在本子上画分镜稿,厚手套握笔略显笨拙,他咬着指尖把手套扯下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几秒钟就被风吹通红。
贾在旁边唉声叹气,真心为他哥岌岌可危的名声焦灼。
“凌老师的粉丝信了黑通稿,昨晚又把你骂狗血淋头,还重新把哥那啥子那啥孙的词条刷了上去。”
狄影头不抬:“今天刷狄影断子绝孙的,我迟早让他们刷狄影喜提三胎。”
“胎还没影呢就展望三胎,哥你这就有点好高骛远了。”
“少废话,昨天凹泡温泉的视频,你录了吗?”
“那还能不录?”贾信心满满掏出手机,“我下半辈子就指着这个减压了!”
“等下你伊老师来了,拿给他,免发火。
“……”
贾讪讪收起手机,中自言自语:“那就干脆不要制造发火的机会啊。”
一个电话打过去,凌霁的保姆车十分钟抵达现场。
凌霁迎风下车,头发衣角被卷飞舞,雨冻住了,变成细的冰碴,砸在脸上带着细微的疼痛。
其他人见了心里犯嘀咕,老板的话这么好吗,一个电话让影帝过来陪着胡闹,这是狄氏的企业文还是职场霸凌?
狄影问:“行吗?”
凌霁:“拍什么?”
狄影把分镜稿给他。
“我想要这个效果。”
“我试试。”
两个人之间没有半句废话。
工作人员见老天爷八成是阻止不了狄影了,尽量打起精神开始准备。
演员们各就各位,第一场戏是群演们多对一偷袭,竹伞在风中比想象中更难控制,不仅需要很大的腕力驾驭,还要随着风向变换朝向,给拍摄增加不少难度。
狄影渐渐理解为什么辛导拒绝了他的建议,想象与现实存在巨大差距,想拍出他理想中的效果,就要一遍又一遍尝试。
光靠努力不能达成,就算所有人都完美完成了自的任务,还要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狄影一遍又一遍喊卡,光第一个群演从草丛里跳出来的镜头,就ng了十多次才磨合成功。
下一个凌霁挥伞震退众人的镜头,又足足拍了十几遍。
雨下更急,贾寻来把雨伞替狄影撑着,场务跑来抱怨伞不够,狄影随手抓过贾手里的伞塞给他。
“不管我,先顾着机器。”
贾:“哥那你……”
狄影将羽绒服帽子草草往头上一扣,扬声:“继续!”
进度几乎在以毫秒为单位推进着,所有人争分夺秒,拍出来的都是慢动作。
冰雨洒落伞面,迸裂跳跃,又随着伞面旋转的离心力,四散溅开。
凌霁收伞剑,撑剑成伞,动作时而柔美,时而犀利,在两种状态间无缝切换。
竹伞高速旋转着飞出去,反派喽啰一个个向后仰摔,在他们落前,伞重新到凌霁手中。
先前还抱着质疑想法的人个个闭上了嘴,全心投入到拍摄进程中。
甄果旻在旁边等快要冻僵了,终于轮到他出场。
妆师趁机上去帮凌霁补妆,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好像随时会因体温骤低而晕倒。
甄果旻了都害怕:“凌霁老师你再撑一下,拍完我这段就结束了。”
他刚热完身,照明的大灯灭了两盏。
“怎么事?”狄影扬声问。
“发电机坏了!”远处的人吼,声音被风吹支离破碎。
“把车开过来!车上的电!”
场工气喘吁吁跑过来:“导演,车电不够,还有一台坚持不了多久了。”
狄影抹了把脸上的冰水:“有没有办法克服一下?”
“发电机都被一组拿了,只剩一台手摇的。”
手摇发电机被拎到现场,场工人手不够,刚刚换下去的群众演员轮流摇发电机。
甄果旻上场,第一个动作就被狄影叫停。
“你是在比武不是在跳舞,多点力气!”
甄果旻拿着武器无辜说:“凌霁老师起来有点虚弱,我担心力气大他接不住。”
凌霁摇头,声音轻要努力识才能听清:“我接住,不照顾我。”
拍摄重新开始,甄果旻这次使出全力,凌霁没躲开,刀背切中手腕,伞瞬间脱手。
甄果旻吓了一跳,收刀的力气差点把自绊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霁制止:“我的失误,还按刚才那样。”
狄影高声:“没事吧?”
凌霁伞挽了个剑花,准备的姿势代替答。
人在冰雨中开启最后一段打斗,凌霁不管现实还是剧里都是强弩之末,恰到好处演绎了一个体力透支的侠客,在绝境中爆发出浑身最后的力量。
每个人心中都绷着根弦,甄果旻光摔出去的镜头就重复了十几次,手掌膝盖都磨出了血,连狄影都问他要不要替身,他咬咬牙爬起来接着摔。
整整六个时,从午拍到傍晚,狄影脱落的羽绒服掉在上,低温抑制不住他血管里沸腾的血『液』。
最后一个镜头,摄像机对准凌霁推了个近距离特写,伞面缓慢抬起,『露』出伞下风姿绝代的容貌,纤长的睫『毛』震颤,抖落凝结的冰晶。八壹中文網
狄影迟迟没有喊停,监控画面上的秒数匀速更新,大家不到进一步的指示,没人敢轻举妄动,怕破坏这来不易的结尾。
除了风和雨,世界仿佛静止。
贾壮着胆子推了推他哥,狄影恍若大梦初醒,从凳子上跳起来:“过!”
凌霁手腕一抖,竹伞掉落在,顺着伞沿转了半圈。
导演飞奔进场中央,力将这场戏最大的功臣抱进怀里。
怀里的人肌肤冰冷,狄影却从头到脚热血滚烫,一颗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欣喜若狂。
“我要拍电影,我要拍你。”
想当导演的念头在他心中缓慢生长着,直到这一刻突然抽枝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凌霁平静有一汪千年寒潭,那淡的神情就仿佛有人指着潭水说你要存在,潭水答说我一直都在。
“嗯。”
狄影又一次力收紧了臂弯。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鼓起了掌,越来越多的人跟风,掌声连成一片,盖过风雨声。
甄果旻气不过跺了下脚,仰头飞快眨眼,想把眼泪憋去。
“又跟我没关系,我跟着激动什么啊哇靠!”
狄影松开凌霁,把目标转向他。
甄果旻惊恐倒退:“不要过来啊!你不要过来啊!”
狄影冲过去狠狠拥抱了他,松手的瞬间甄果旻连打三个喷嚏。
狄影又跑到人群中,激动拥抱每一个人,从群众演员到工作人员,贾是最后一个获此殊荣的人,差点被他哥勒到肋骨骨折。
雨停了,风了,大家有说有笑打道府。
狄影一上车就把浑身冰冷的凌霁拉进怀里搂着,这一次伊什么没抱怨,只是一个劲往凌霁身上贴暖宝宝。
“凌老师,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果你听了之后想揍我,我绝不还手。”
凌霁体力透支,精神萎靡,说话声很虚弱,起来实在不像有揍人的力气。
“什么事?”
“这段戏是我擅自做主改的,果过不了辛导那一关,可能会被全部剪掉,到时候你还要按照原剧本重拍一遍。”
凌霁强撑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狄影心中有不妙的预感。
“果没过,今天的拍摄成本都要我们付吗?”
狄影:“……”
短暂寂静后,驾驶座上的贾发出一串掀翻车顶的爆笑。
狄影不满白了他一眼。
“这个你放心,辛导还不至于气到这种程度。”
“哦。”凌霁重新躺了去。
狄影忍不住:“你就没有的想问的吗?比质问我明明希望不大,为什么还是要拖你下水?”
凌霁从善流:“那狄导演满意吗?”
“狄导演怕自出道即巅峰,以后再拍不出这么满意的镜头了。”
凌霁合上眼:“我累了。”
保姆车不到十分钟就抵达酒店,贾开门叫两个人下车,却发现凌霁已窝在他哥怀里睡着了。
“怎么整?”他出谋划策,“要不哥你抱着凌老师,我在前面开路,见到一个人就把他打晕,这样人就不会知道你把凌老师抱房间。”
“滚犊子,”狄影声训他,“你过来,把我座位放倒,让你凌老师多睡一会。”
贾边放座位边嘟囔:“叫醒上楼就两分钟的事,这么点时间都不舍。”
“少废话,你动作慢点……轻一点,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可以了,就这样。”
贾提醒他:“等下温度降下来,车里就该冷了。”
狄影瞪他一眼:“你不会把空调开着。”
“车里的电刚刚都拿去点灯了,能撑多久不好说。”
说着就到伊打远处跑过来,拎着手摇发电机。
狄影嫌弃:“你人家助理。”
贾认命跳下车:“伊老师你放着,让我摇,我这辈子没的爱好,就喜欢摇发电机。”
过了不知多久,狄影『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还在车里,原来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贾在副驾驶刷手机,见他醒了,知会道:“哥睡着的时候辛导来过。”
狄影顿觉怠慢:“你怎么不叫我?”
“辛导了你俩一眼就了,他说已过原片,让你醒了之后去找他。”
茶室里只有辛导一个人,狄影进去之后不让就自给自倒了杯茶,似随意,实则为了掩饰。
他参加最重要的考试时没有今紧张。
“第一次独立导戏,感觉怎么样?”
辛导语气一既往的和蔼,听不出他满意与否。
狄影紧紧握了下杯子,抑制住指尖的微微颤抖。
“还行。”他谦虚说。
“问你一个问题。”
狄影酝酿了半晌点了下头:“您说。”
“你那天跑来跟我说想学导演,那你做导演的初心是什么?”
狄影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种答案,没有一个他认为能够完整覆盖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问太抽象了是吧,那我再具体点把它拆开。以你的身份、人脉、济能力,果你想上导演这条路,很早就可以实现,但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尝试过?”
“因为我还太年轻?”
“不要年龄做借,有新锐导演穷住下室,浑身家当只有一部摄像机,他们在你这个岁数,都已在国际影展上斩获大奖了。”
“因为我没有验。”
辛导摇头:“商人、赛车手、品演员,谁都可以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一个从在剧组长大的职业演员,为什么不行?”
“因为……”凸起的喉结滚动着,“之前的我总觉时机未到。”
“因为你没有倾诉欲。没有几个成功导演在拍戏之前,想的是我要做一个导演。成功的导演想的往往是,我有一个特好的故事,我要把它讲给所有人听,或者我有一个绝好的人,我想让全世界都到,这才是做导演最重要的初心。”
“你呢,你找到你的倾诉欲了吗?”辛酉岿问。
狄影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声音在喉咙深处滚动,带着不确『性』。
“我想我找到了。”
他放下杯子,重新说了一遍。
这一次,指尖不再发抖,声音不再犹豫,眼神更坚了。
“不,我找到了,我的男主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