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旧时信(1 / 1)

天天喝胡萝卜汁,王结香竟能渐渐地品出每杯味道的不同。

有的甜味浓一点,有的淡一点,还有的味道是涩的。她更爱喝甜的胡萝卜汁,于是她自己买了一包白糖带回家。

白糖的包装外壳是纸,放在灶台不方便保存,王结香翻箱倒柜想找一个能够装它的容器。

她在家中大柜子的最顶层,掏出了一个被塞在角落的铁罐。

铁罐的外包装写着“奶酥酱”,那个“酱”字的下半部分因为磨损已经看得不太清晰。王结香晃了晃罐子,居然挺有重量的。

打开它,一整个罐子被许许多多折起来的纸填满。

王结香随意地抖开了其中的一张纸,那是张信纸。

信上的字迹陌生,不属于殷显。

岛,展信祝佳:

夏天真是烦闷,太阳好大,我的窗户坏了打不开。呆在屋子里一上午,趿拉着鞋走来走去无所事事,所以又来给你写信。

你在寄宿学校过得好吗?你那儿有电扇吗?

前两回你的信提到童年,我放不下心,最近总是频频想起。

我的童年过得也不怎么开心。

记忆中也是这样热的夏天,小伙伴之间流行吃一种“鼻屎糖”,说白就是酸味的黑色圆丸梅子糖。我看他们砸吧着糖,吃得津津有味,不禁馋得口水直流,可是不管怎么求我妈,她都不肯给我买。有次小伙伴大方地倒了几颗鼻屎糖给我,我攥在手心里不舍得吃。等到了家,糖被热化了,我摊平手掌使劲地舔。这一幕恰巧被我妈看见,她骂我没出息,脱掉我裤子,她狠狠打了我一顿。

打那儿之后,我愈发惦记着鼻屎糖。走进小卖铺,我表面上看文具,实际上在偷瞄卖鼻屎糖的零食柜。趁着老板没注意,我悄摸地顺了一盒鼻屎糖,藏进裤子口袋。我成功走出了小卖铺,老板没叫住我,揣着那烫手山芋,我不敢去学校,也不敢回家。跑到学校后门,那儿有个被树荫遮蔽的小巷。我颤抖的手拆开鼻屎糖的包装,见四下无人,不管不顾地仰起头,将它一股脑地倒进我的喉咙。

你一定想不到,它是什么味道的,我敢说那是我吃过最难吃的食物。

明明一小颗吃起来酸酸甜甜,一整盒嚼起来却真的像在嚼鼻屎,又干又臭,酸气冲天。回忆起我的童年,大抵也是这样的滋味吧。我囫囵吞枣地将它过完,期盼早早地与它摆脱干系,它却在我肚子生了根发了馊,我消化不良,长久地因它感到身体弥漫着骚臭恶心的气味。

岛,我感到我们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我们身上有相似的部分。

ps:给你寄的书希望你会喜欢。

生活美满

你的笔友:阿儒

王结香看完了第一张纸,再也没法停下来。

她接着打开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最后,所有的信纸都被她展开看了一遍。

这里的信纸,是笔名叫“岛”的人收到的,来自他笔友们的信。

他们在信里,聊心情,聊生活,聊童年;聊他们对于事情的看法,对于爱情亲情友情的定义;聊他们的梦想,看过的书,最爱的电影,聊上个月的一件憾事……

“岛”是如何回信的,王结香无从得知。

但从信中充沛的情感表达,他们必定是互相地坦诚地,在通过信件交流着。

经由信里零零散散提及的信息,她的脑海中拼凑出一个高中少年的模样。他成绩优秀,生活乏味,学校与寄宿学校两点一线,他有着不快乐的童年。

那是殷显不曾与她分享过的,他的过去。

王结香按照信的折痕,将它们恢复成原样。她把铁罐摆在显眼的地方,收拾起今晚要吃的菜。

鸡蛋打发。

洗白菜,切白菜。

掰蒜,剁蒜。

她做这一切这么熟练。他们在一起快一年了,她知道做每道菜殷显爱吃什么样的口味,要放多少辣,多少盐。

回到平日的状态中,王结香的心情稍微地平静下来。

殷显下班回家。

他一进门,王结香便冲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今天工作顺利吗?”

殷显冲她笑了笑,脸上的倦容被微笑高明地掩了下去。

“顺利。”

他洗干净手,做好了吃晚饭的准备,坐到桌前。

每周难得的一天,他俩能一起吃晚饭。

见殷显没察觉,王结香主动跟他说了铁罐的事。

“对了,今天我买了白糖,想要装罐子里,在家只找到一个奶酥酱的罐子,被你放柜子上面的。”

殷显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那个铁罐。

“嗯,”他点点头,表情没变:“它能用吗?比较久的罐子了,你要洗干净。不能用的话,我吃完饭再给你找找别的。”

王结香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她想说的。

“罐子里有信。”

“信?”

殷显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我高中时流行交笔友,是当时写的信。那个没事,你随便找个文件袋收起来就好。”

她盛出两碗米饭,他们开始动筷。

王结香道:“其实,我看了信……”

“哦。”

他舀了一勺子白菜到她碗里。

“你看那个干啥啊?”

王结香抿抿嘴,问了另外的问题。

“显哥,你笔名叫岛呀?”

“对。”

她看向他:“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殷显筷子没停,语气稀松平常,给出的回答有些没头没脑。

“因为,我一直是一个人。”

饭后。

殷显去洗碗。

王结香把铁罐放回原位。

她忍不住打开床头柜,去看看他的烟和打火机还在不在。

殷显把它们夹在几张报纸的中间,他大概以为她不会发现。而王结香自从第一次撞见他抽烟之后,就已经找出了它们的藏身地。

烟少了半盒。

是昨天,还是前天,哪一个她睡着的夜晚,他又爬起来,独自坐门口抽烟。

王结香确实地感受到某一种缺失,存在于她和殷显之间。

他们同吃同住同睡,说彼此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毫不为过。

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啊,虽然不时小吵小闹气气对方拌拌嘴,但那些隔天王结香就把它们抛在脑后了。跟殷显交往以来,这个城市对她有了意义,未来变得值得期待,王结香无与伦比的快乐。

只是,会有一些时刻,她突然感觉两人的距离被拉远,当她追过去,看见他用一道墙将她挡开。

是错觉吧?那种距离感,那道无形的墙。只要当做错觉处理,那么他们依旧亲密无间……直至今天以前,王结香正是那样做的……

这天睡前。

殷显背对王结香躺着,她挪过去,抱住他。

“显哥。”

用浓浓的撒娇口吻,她对他说。

“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好不好,我想知道我认识你之前,你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殷显干巴巴地拒绝了她。

“没什么好讲的。”

王结香不依不饶,像平时一样积极又话多。

“挑你想讲的,你讲什么都好,我都愿意听。”

“我遇见你太晚啦。你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那些时期我都没有参与过。那时候的你是什么模样?你的性格和现在的一样吗?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跟我说说吧。”

她抛出这样多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接。

“以前的,全部已经过去了。”

王结香咽了咽口水,小声嘟囔。

“过去了也可以回忆啊。怎么可以因为我遇见你比较晚,你就都不告诉我?”

接连被打击,她兴致未减,飞快地又出了新主意。

“不然你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今天碰上什么样的客户,谈了几个业务……”

殷显打断她,拍拍她搭着他身上的手。

“好晚了,睡觉吧。”

漆黑的房间陷入一片静默。

王结香再没眼力见儿也看出了,他不愿意说。

收回她硬要抱着他的那只手,她躺回自己那边。

眼睛睁着,王结香借着窗外的月光,望向殷显的后背,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隆起。

这个形状,让她想起殷显的笔名:岛。

他说,他一直是一个人。

他在她触手可及的距离,仍是独立于她的一座岛。

换作平常,王结香一定在此刻就会停下脑中的胡思乱想,锤锤自己的胸口,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这么消极?

不过,今天和平常不一样。

王结香今天看到殷显旧时的收到信了。

看了第一封信,她就再也停不下来,王结香很嫉妒。

她嫉妒他的笔友。

殷显能无保留地与他们交流,谈他的心情,谈他的童年;他跟他们讲了烦恼的事,讲起他亲近的姥爷。

她嫉妒,他和他笔友的相处形式。

嫉妒信的字里行间,透出的轻松随意的氛围。嫉妒他们从不吝啬情感的表达,不畏惧细致的故事叙述,哪怕是那是一件旁人眼中的“错事”,他们信任对方是能够理解,能够感同身受的。

王结香嫉妒得发疯啊。

她想不通,能够存在于陌生人间的交流,为什么不能存在于他和她之间?

如果将殷显的心灵看作一座岛。

王结香多么想去他的岛上,尽自己的全力去填补他们感情中缺失的部分。可惜,她越走近就越是鲜明的发现,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

填补,是先去岛上,再修复缝隙。

而那座岛,殷显的那颗心呀……至今没有对她开放。

即便她带着诚意前去,即便她看到进岛的大门近在眼前,她不拥有访问的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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