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各省,只有局部地区旱灾,但入夏之后,山西、山东、河南、江苏多雨,黄河与淮河各段水位皆暴涨。
已经官至工部右侍郎的张国维,被任命为抗洪治水总督。
现在洪水退去,张国维紧急回到南京。
赵瀚查看各地灾情奏章,突然抬头问:“泗州被淹死2000多人,可是当地官员疏忽?”
张国维回答:“启禀陛下,天威难测,非人之过。泗州城地势低洼,一旦洪水漫过堤坝,就会倒灌进城内。”
“防洪堤修得不够高吗?”赵瀚问道。
张国维说:“修得不能再高了,但河床越来越高,洪泽湖的水位也越来越高。若是再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一旦溃堤,整个泗州城都会被淹没,泗州将变成洪泽湖的一部分。”
“那么严重?”赵瀚感觉这事儿挺大的。
明末的洪泽湖,面积相对较小,但每年都在增大,不断把周边土地变成湖床。
张国维详细解释道:
“弘治年间,刘大夏奉命治河。为保证大运河通畅,只能堵塞黄陵冈,又修筑太行堤,截断黄河北流的各处泛道,逼迫黄河向南泛滥,走汴泗、睢泗、涡河入淮,黄河泥沙在淮河下游淤积日益加重。”
“嘉隆年间,潘季驯奉命治河,同样得保证大运河通畅。潘季驯束水攻沙,历经十八年,筑城千里河堤。由此,黄河的淮北泛道也被堵死,泥沙全部被带去下游。黄河、运河、淮河交汇的清口一带,河床不断抬高。黄河的合河床,已经远远高于淮河。”
“淮河水因此在清口受阻,无法下泄,大量流进洪泽湖。于是,洪泽湖越来越大,每年都会侵吞湖边土地。”
“这种情况,潘季驯在第三次治河时已经发现,继束水攻沙之后,又提出蓄清刷黄。在洪泽湖筑堤,抬高洪泽湖水位,用湖水来冲刷清口泥沙,就此达到淮黄合流入海的目的。”
“但时至今日,黄河下游大量泥沙淤积,河床也不断抬高,洪泽湖之水已经刷不动了。非但刷不动,还被河水倒灌。洪泽湖的湖床被泥沙抬高,湖面越来越广。再这么下去,据臣推测,三五十年之内,泗州一带必然被洪泽湖吞没!”
赵瀚问道:“如何治理?”
张国维道:“有两种办法。”
“讲。”赵瀚说道。
张国维说:“第一种,在各处河段,建数十道水坝,继续束水攻沙、蓄清刷黄。把泗州城及周边百姓,全部迁往他处,任由洪泽湖扩大,任由泗州沉入湖底。此法,或可保二百年无忧,期间每年都要修缮维护。”
赵瀚忍不住说:“这不算治本之法,纯属将错就错!”
明清两代治理黄河,战术理念是对的,战略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且必须错,不错就得丢官。
不管是谁担任河道总督,淹死多少百姓、淹没多少土地,都不是他们的真正职责。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要保证大运河通畅,保证漕运把粮食运到京城。
保住漕运,这属于政治正确。
治理黄河,却以政治为前提,怎么可能治理得了?
因此,潘季驯明知是错的,却只能将错就错。清朝知道明朝是错的,也只能将错就错,最终导致黄河再次改道。
张国维说明这些原因,起身拱手道:“陛下,大同新朝不必考虑漕运,正是治理黄河的大好良机。第二种方法,便是让黄河人为改道,黄河之水从山东入海!”
赵瀚问道:“如何迫使黄河从山东入海?”
张国维解释说:“黄河故道的北岸,有多处泛道可以泄洪,可以用来堆积黄河带来的泥沙。大明官员为保漕运,将黄河故道北岸的泛道全部堵死,又将苏北的泛道全部堵死,导致黄河泥沙在洪泽湖和淮河不断堆积。臣的办法,是调动民夫,将黄河故道挖通,把河南、山东的泛道也挖通。在冬季枯水之时,堵死现在的河道,拆毁太行堤,掘开黄陵冈,令黄河水从故道流去山东。”
赵瀚咋舌道:“这是大工程啊!”
张国维说道:“黄河故道和泛道,当地百姓都得迁徙。如今,山东、河南人口不多,正好是迁徙的好时候。若是继续拖下去,再过十年二十年,需要迁徙的人口就更多。”
赵瀚点头说:“确实如此。”
张国维继续说:“若用此法,当调动民夫至少三十万人,耗费白银至少百万两。这还是不给民夫发工钱,若要发工钱,耗费的银子还得增加。实在是积弊太深,要做的工程太多。还有,等黄河改道之后,就可调动人力,疏浚淮河的河道。淮河下游淤积泥沙,已经无法通行大船。若能疏浚淮河,淮河的入海口,亦能兴建港口和城市,沿岸州县也必定商业兴旺。”
赵瀚叹息道:“银子倒是有,三十万民夫却不好组织,而且银子买粮也不好买。”
张国维不再言语,他等着赵瀚做出选择。
赵瀚把阁部官员都叫来,一番商议之后,终于下达政令:
第一,选定各处工程地点,选定需要筑堤和疏通的故道、泛道。这就得一两年时间。
第二,需要筑堤和疏通的地方,不再往那些区域移民。
谷</span>第三,利用农闲季节,调动当地百姓,分段进行疏通。这个环节,暂定耗时十年完成。
第四,十年之后,彻底完善山东、河南的工程。这个环节,暂定耗时三年。
第五,迫使黄河改道!
也就是说,整个黄河治理计划,预计工程期限为十五年。实在不行,延期到二十年。
这是赵瀚起事以来,规模最大的政府工程。
等事情做完,估计张国维都快死了,或者是干到一半就死了。
赵瀚对张国维说:“张爱卿,你这下半辈子,都得耗在治理黄河上面。”
张国维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跪地叩首道:“若能把黄河治理完善,臣便是死在河堤上也值了!”
赵瀚没有让他站起,也不训斥他动辄下跪,而是说道:“治河期间,赐尚方宝剑,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地方官员必须全力配合。”
“谢陛下!”张国维更有信心了。
这是赵瀚第一次赐下尚方宝剑,主要是害怕地方官不听话,因为必然扰乱当地的民生经济。
赵瀚又说:“张爱卿,你依旧是工部右侍郎,挂河道总督衔,秩比尚书。哪天把黄河治好,就哪天直入内阁。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死在河堤上,朕也会追封你为阁臣!”
“谢陛下恩典!”张国维激动道。
各部大臣闻言,对张国维又是羡慕,又是感到钦佩和惋惜。因为这人不用干别的事情了,余生就等着劳碌奔波吧,而且极有可能死在任上。
赵瀚说道:“起来,今后别跪。”
“遵旨!”张国维笑着站起。
赵瀚告诫:“治理黄河期间,多多培养治河能臣。”
啥意思?
多培养几个能做事的,就算张国维中途死了,也能立即挑选官员补上。
不治不行,迟早出事,而且影响水运交通。
几十年前,淮河水深6—13米,而今只有3—8米。历史上,至康熙十五年,淮河水深仅剩1—3米,别说大型商船,渔船都有可能搁浅。
康熙为啥疯狂治理河道?
不是他心系万民,根本原因是漕运受阻,再不治理淮黄,京城的八旗子弟就得饿肚子了。
康熙朝的黄河治理,纯粹沿用明朝法子,将错就错继续糊弄。接连修建39座水坝,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以增加蓄清刷黄的能力。
更扯淡的是,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之后,泗州随时有被淹没的可能,满清官员却不组织百姓转移。
竣工当年,漕运通畅。
但整个泗州沉入湖底,当地百姓被淹死无数,能逃出来的就没几个!
满清朝廷造的孽,传来传去,却成了朱元璋的锅。
相传,叫水母娘娘的淮河水妖,化为人形,在洪泽湖边嫁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朱元璋抓捕民夫,修建明祖陵,把水母娘娘的丈夫活活累死。由于朱家是真龙天子,水母娘娘隐忍不发。
到康熙年间,水母娘娘又喜欢一个书生,张果老从中作梗,唆使书生用法宝将水母娘娘打伤。
水母娘娘一怒之下,水淹泗州城,淹死那书生,又淹没明祖陵,把旧恨新仇一起报了。泗州城被淹死的亡魂,就算去地府喊冤,也是朱元璋和张果老害的。
反正,淹死一城百姓,跟我大清没有任何关系。
张国维带着艰巨任务离京,他要先回老家一趟,跟家人团聚半月。接下来,估计回家的机会都没有,必须常年在鲁豫两省奔波。
众臣散去,等待多时的方以智,终于被女官带来觐见。
“陛下,热气球试验改进多次,已然没有任何问题,”方以智说道,“三日之后,金陵大学组织升空大礼,全校师生皆会参加。陛下若是有闲,亦可前往观之。”
刚定下治理黄河的章程,赵瀚本来心情不好,听到这话高兴起来:“朕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