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与小皇帝迎上,余知乐并不惊慌,哪怕剑架脖子上也能应对从容:“陛下为何屡次想杀了我?”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得死——”
余知乐反手抓住了剑头:“我看了什么劳烦陛下如此震怒?不如让我猜猜。”
小皇帝哪肯给他机会再说话,举剑就砍,眼瞅着剑落下来,余知乐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却被另一支剑挡住了。
甄释挡在了余知乐身前,用佩剑把小皇帝的攻击推了回去,然后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嗯,没事,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见怜惜在门口——”
小皇帝质问甄释:“九弟!你为何要帮她?”
“皇兄,有话好好说,为何要动刀动枪?”
小皇帝也不搭理甄释,就是死死瞪着余知乐,像是攒着所有的怒气,赤红着眼圈,恶狠狠的。
余知乐也不怕死,把自己刚刚想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说出来:“我是不是见到了什么,让陛下如此介怀?是关于伊宫素的吗?”
伊宫素这三个字彻底戳中了小皇帝,他脸色一下子白了,握剑的手在不断的抖着。
“你刚才提了谁的名字?”
“伊宫素。”余知乐大大方方的又念了一遍,还觉得不够,继续道,“你是不是藏了他的什么东西?以至于伊宫素到现在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在地府之外徘徊。”
这话无异于五雷轰顶,小皇帝手里的剑没握住,苍桹一声掉在地上。
小皇帝抓住余知乐的双肩猛烈摇晃起来:“他在哪儿?你能看见他?”
摇得余知乐差点大脑缺氧,幸好被甄释拉开,余知乐张张嘴想说点什么,视线随便一瞥,瞧见荷花池里开始往外冒泡。
原本浑浊的池子蓦地染成了血红色。
原本只是冒了几下泡泡的池水,开始翻涌起来,仿佛里面藏着一只上下打滚的大鱼,把水搅乱。
其他两人也注意到了池子的不对劲,走到荷花池边,正要一探究竟,忽然从水底浮起一张脸!
惨白的,没有一丝血气,一双眼睛圆睁着。
那张脸让余知乐和甄释一时之间还难以辨认,但是小皇帝却已经认出来了:“伊宫素?”
小皇帝像是患上了失心疯一般,嗖一下跳入水中,竟要伸手去捞那张脸。
突然那张脸从水中冲了出来,一个身子站了起来,余知乐大骇,这个身子从颈部以下皆被剔了肉,只有脑袋完好,下面全部都是皑皑白骨!
余知乐吓得揪紧了甄释的衣角:“卧槽!什么东西!”
但是小皇帝见了如此吓人的伊宫素,竟然一点都不怕,还试图伸手去抱住对方。
真就是作大死!
那伊宫素低头瞧了瞧自己化为白骨的身子,对小皇帝冷冷的说道:“轩辕致!我恨你!”
“你害了我那么多的兄弟手足,我不该恨你吗?伊宫素?”小皇帝反问。
“我是恨你的——”
这伊宫素语气哀戚,字字如泣血,怨声不断,与他见过的那个伊宫素有很大不同。
余知乐立即感到不对劲,一把拉住小皇帝:“他是假的伊宫素!小心!”
不过还是迟了一步,那伊宫素的脸一下子飞了过来,咬在了小皇帝的肩头上。
小皇帝吃了疼,但也未对假伊宫素动手,还是甄释一剑扫过来,砍在鬼的额头,把鬼从脑袋一直劈到了腰际,这恶鬼眼睛一翻,身体一分为二,很快化为几个碎片,扬了。
三个人一同倒在鹅卵石小路上,小皇帝双眼无神,盯着地上某一处,眼睛直勾勾的不知在看什么,嘴里念叨着:“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那个不是伊宫素,我见过伊宫素的魂魄,他是个爱捉弄人,有些调皮的家伙,不会成为这种怨妇模样的鬼怪。”
这话点醒了小皇帝,他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了玉簪的碎片,呢喃着:“他的确是爱捉弄人,当年我送他发簪,他嫌丑不肯戴还笑话了我许久,后来临死时却戴上了,就是想让我内疚后悔。”
余知乐犹豫开口:“伊宫素是怎么死的?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话音刚落,他蓦地看见眼前站着一人,正是伊宫素!
还是那身白衣,此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静静的看着余知乐,原本总是莫名其妙发笑的脸,此时只有冷凝。
“伊宫素?”
余知乐开口。
“他在哪儿?”小皇帝惊起,那个名字像是随点随爆的□□,根本不能让他冷静。
伊宫素瞄了眼小皇帝,又看了看余知乐,然后向前走去。
余知乐追了两步,伊宫素的身影蓦地消失在了一扇门前,那门是御花园的大门!
不对啊!他刚刚是在御花园的里面,什么时候又跑到了外面?
正疑惑的空档,老宫女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病恹恹的伊宫素,胖太监接过轮椅道:‘怜惜姑姑,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让我来推他吧。’
看到这里,余知乐明白了一切,自己又穿越了。
只不过这一次带自己穿越的是伊宫素的鬼魂。
‘主子——’似乎是有了不好的预感,老宫女迟迟不肯离开,不安着。
而胖太监正伸手去推门。
他骤然想起老宫女的话,赶忙去阻止伊宫素:‘别进去!’
但他在这里,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他,也没有人能听到他,只是一个虚影而已。
任何的阻拦只会是徒劳。
伊宫素进了御花园里,小皇帝正坐在亭子里喝酒,一旁坐着两个妃子,其中一个竟是颜妃,是他扮演的这个角色!
另一个妃子见了伊宫素嫌弃的瘪嘴:‘陛下怎么让他来了?晦气!’
而颜妃则看着伊宫素,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今个儿朕给你看一个不晦气的好东西!’说着,小皇帝弹了一下妃子的脸颊。
伊宫素默默的看着他在那里肆意调戏妃嫔,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
然后他的视线转到了一旁的刽子手上,刽子手一脸横肉,光着膀子,眼露凶光,握着一把鬼头刀,那刀在水光映照下,发出粼粼的亮。
侍卫把伊宫素从轮椅里抱起来,直接扔进了荷花池里。
他呛了两口水,咳嗽两声,引得小皇帝和那妃子前仰后合的笑。
‘伊宫素,我从不知你如此逗趣!’
‘陛下开心就好。’他倒也波澜不惊,双手攀在池边,没了双膝的支持,艰难的坐在了池子里。
半个身子没在水里,只露出胸部以上的位置。
小皇帝鼓了鼓掌:‘上觋大人真乃我的肱股之臣啊!时刻考虑我的感受!’
作为站在vip座位席的余知乐,可没有小皇帝那样的闲心,他暗自为伊宫素担心着。
总觉得这个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里,似乎涌动着不安的杀机。
怜惜曾说过,自从伊宫素进了御花园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然后就传了死讯。
可伊宫素到底是怎么死的?没人能答得上来。
难道——
伊宫素并未死,他还活着?
余知乐被自己这样的突发奇想惊住了。
不过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确是让人怀疑。
就在余知乐还为伊宫素心存侥幸的时候,小皇帝朝刽子手一抬下巴:‘来吧!让朕乐呵乐呵!’
刽子手跳进了池子里,扯开了他的衣服,举起刀——开始切伊宫素的皮肉!
一刀一刀!
在余知乐的错愕中,池子很快红了。
伊宫素就像是不知疼似的,要不是满头冒汗,脸色惨白,面部肌肉颤抖,余知乐还误以为他是没有痛觉的!
这特么就是常常听说的凌迟!
余知乐真就是长了见识。
他已经被这样残忍的施刑场面吓得一动不动了。
而小皇帝的那位妃子早已吓得昏死过去。
颜妃的眼睛里被泪水灌满了,捂着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怎样?这个刽子手刀法好吗?’
小皇帝几步走到了伊宫素跟前,蹲下身询问着上觋,就像售后服务在征询客户意见。
足够残忍。
处于昏迷边缘的伊宫素,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他听见了小皇帝的问话,但又好像没听见,张了张嘴:‘陛下,我求一个痛快,能给我吗?我好疼,好疼。’
‘疼就对了。’
‘别让我疼了,你知道我——最怕疼。’
他说话时,咬文嚼字一般,每个发音都用尽全力,衰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蚕食着他。
而伊宫素就那么的在呼吸减慢,气息变短的微弱里,静静的观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躯体。
如此冷静,仿佛这受着剔肉的人不是他,而是不相干的别人。
刽子手把剔下肉的一片又一片的扔进了编筐里,转眼间,编筐就装满了。
足足三千三百六十一刀!
余知乐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数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剧情更虐了。
也不知道小皇帝在哪儿请的刽子手,刀法极好,很快就切到了颈项。
伊宫素从脖子以下皆是白骨,只有一颗头还浮在水面轻轻喘气。
“原来,我是这么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伊宫素的鬼魂已经趴在了余知乐的后背上,余知乐扭头去看他,看得一双水盈的眸子里不知是喜是悲的浓郁。
过了一会,余知乐以为他会愤怒的破口大骂,哪知道这家伙像是缺根弦似的,袖子掩面,咯咯咯的笑起来:“膝盖上还有一块肉没剔干净呢!这刽子手行不行啊!”
仿若在看台上肆意吐槽的观众,这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没良心的东西。
“你——”余知乐想说点什么,给这个没长心的东西说教两句。
突然听见刽子手说道:‘陛下!完事了,您亲自做个了断吧!’
说完托举着鬼头刀递了上去。
小皇帝去拿刀,还未碰到刀柄,指头竟在微颤。
‘谢谢陛下了。’
小皇帝听到伊宫素言语里寻求解脱的哀求,也依然保持了从一而终的随意,这种漫不经心仿佛就是伊宫素胎里带着的本性,少年天子顿时起了杀意。
狠了狠心,接过刀,手起刀落,人头滚到池边,翻了几个跟头,停在了他的脚边。
第一次见到这么悲惨的场景,听到一旁的伊宫素还在欢快拍手,像个傻子似的喊着:“好喂好喂!”
“伊宫素。”余知乐霍然开口。
“嗯?”
“你疼不疼?”
刚刚还在拍手取乐的伊宫素蓦地停下动作,两只手抓住了裤子的两侧,狠狠揪着,原本宁静无波的脸部突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五官紧握在一起似的,像是在痛哭又像是在放声大笑的说道:“我好疼,好疼好疼——”
余知乐难过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在御花园里,小皇帝还在摇着自己:“你是不是能看见鬼魂?!”
被甄释一把隔离开了。
余知乐质问小皇帝:“你用凌迟之刑杀了他!你为何如此恨他?”
“他逼我五叔叔喝了鸩酒,全家上下七百余口一个没剩下,连襁褓里的婴儿都不放过。”
“……”
“他对我五弟施了咒法,让我那年轻的弟弟疼痛打滚,折腾了三天三夜才气绝。”
“……”
“还有我大哥、二哥、八弟、三叔……一个都没逃过他的毒手,他这般残害我的兄弟手足,至亲血戚,我怎能不恨?!”
事到如今,余知乐一时之间不知该责怪谁。
听小皇帝这么讲,伊宫素真就是咎由自取了,怨不得别人。
伊宫素静静的听,瞧了一会小皇帝,又看了看一旁沉默寡言的伊宫素,只觉得心力交瘁,默默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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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甄释离开御花园的时候,小皇帝还坐在荷花池边发呆,眼睛不离那池水,似乎还在等着下一波的鬼来找自己。
真就是自找罪受,这俩人也是绝配了。
等余知乐出来时,遇到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老宫女,甄释忽的问道:“伊宫素和小皇帝是怎么认识的?”
“主子他常年在未央谷修行,他师父死的早,师姐也早已嫁人,师妹年纪不大,身边也没有个师兄弟,一直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孤苦伶仃。那时的陛下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划船游玩无意间误闯了未央谷,遇到了主子——”
老宫女叹口气:“那时的陛下才十二岁,而主子也只是二十二岁,主子教了陛下很多,陛下也很尊重他,可是为何事到如今他俩竟然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老奴实在是不懂啊。”
甄释问道:“那么一开始皇位的继承人选的就是小皇帝吗?”
“不是,是太子。”青白贺走了过来,“当年的五皇子,二皇子八皇子都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但是陛下的母亲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有继承王位的机会。”
余知乐问道:“青白贺,你来这里做什么?”
“陛下马上就要上早朝了,我想再跟他请愿一番,让上觋的尸体入土为安。”
甄释朝御花园里瞥了眼:“他在里面呢,估计马上就出来了。”
可是左等右等半天也不见一人出来,这时余知乐急了:“小皇帝怎么还不出来呢?”
“进去看看吧。”
几人一同走了进去,绕过一座假山,余知乐脑中的记忆似在一点一点的捡起,他骤然想起自己曾跟着小皇帝走进来过,然后也是这座假山——
或者准确点说,这些记忆是来自于之前的颜妃。
他几步赶上来,走在了最前面,为所有人引路。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甄释问道。
余知乐也不回话,记忆中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清晰的想起了自己那时是在跟踪小皇帝,假山后,小皇帝在一处石头上拧动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地道。
按照记忆里的场景,他也去寻找那一块石头,找了半天,一块圆形的石头引起了注意,他用力一拧,石头真的动了。
随即假山移动,露出一个地道,他记得那时自己进了地道,刚走几步,遇到了小皇帝被掐住了脖子——
后来的事就都忘了,记得的只是从棺材里醒来的情节。
“这里竟然有地道?怎么回事?”青白贺疑惑出声。
余知乐道:“这里应该就是藏了伊宫素东西的地方吧。”
沿着地道走下去,这里很大很宽敞,就是冷得刺骨,墙壁两侧都是用寒冰制成的,还冒着冷气。
地道里漆黑一片,老宫女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手里的灯笼,这才有了光亮。
“这儿不会是哪位先帝陵墓吧?”余知乐道。
青白贺摇摇头:“不是的,皇陵地址并不在这里,又怎么可能设置在御花园下面。”
余知乐突然停下脚步,他想起了一件事,面色凝重道:“我曾经就是在这里被小皇帝掐死的,咱们要是这么多人进来,被小皇帝发现不会被团灭吗?”
青白贺道:“无所谓了,已经如此了,咱们先找到陛下再说吧,这次我一定要劝服陛下埋葬了上觋。”
看来这位当朝丞相对小皇帝也是忠心耿耿的,对黎民百姓也是很负责的。
越往里走越宽敞,本以为只是一条狭窄隧道,没想到其实是一个地宫。
他们走了有百米之后,终于在一个石室停下脚步,这个石室很不寻常,地面四周都是冰块铺陈的,中央放着一个冰块桌子,有一个用红布盖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啥?”
还是甄释胆子大,他走过去,掀开红布,里面竟是一个人头!
青白贺和老宫女异口同声:“伊宫素!主子!”
余知乐壮着胆子仔细辨认,那人头保存完好,还栩栩如生的,这张脸与伊宫素的确有几分相像,可能是一年的光景尸体多少有些异变,他一个生人自然没有熟人眼力好。
老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出声:“主子!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甄释拿起红布仔细端详,这才看清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红布,而是一块盖头,上面还绣着一个囍字。
“什么人!”小皇帝从另一间石室走了进来,见他们已经掀开了盖头,怒不可遏,“混账!谁让你们动他了!”
青白贺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陛下!上觋他已经死了,您就让他入土为安吧!给他一个全尸入葬的机会!”
“不!我不会的!你们几个胆敢闯入这里!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一个都别想活!”小皇帝气急败坏道,目光转到了余知乐身上,更是愤怒,“贱人!当初我就应该掐死你!”
“掐死我你就能捂住嘴巴,让他的头颅在这里藏一辈子了吗?”
“……”
终于,青白贺从怀中掏出信,双手递了上去:“陛下!您看看这封信在做打算也不迟!微臣愿意为陛下死,也愿为天下百姓死!可是臣不能让自己的好友死得不明不白!含冤九泉啊!”
“这是——”小皇帝立即认出了信封的字迹,把信抽了出来,他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信磕磕绊绊的看完,手一松,信飘飘落落的掉在了地上。
甄释捡起信,内容不过寥寥数语——师弟小素,望你尽力保我儿继承皇位,铲除其他竞争对手,保我儿荣华一生,我以性命换逆天改命之罪,望师弟不要拒绝。
一封信都是用血写的,字字含泪,又字字泣血。
青白贺早已泪流满面,他一把抱住了小皇帝的裤腿:“陛下!上觋大人他皆是为了您啊!为了太后的嘱托啊!所以他才对那些威胁帝位的人斩尽杀绝——”
小皇帝什么都没说,但又仿佛说了很多,他嗫嚅两下嘴巴,轻轻捧起了伊宫素的头颅,抱入了怀里,一张脸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就那么抱紧了头颅,放空了眸子,好似想了很多,其实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余知乐对这位锦衣玉食的小皇帝竟产生了几分同情,刚要去拉他一把,被一旁的甄释拦住了。
不明所以的瞧向甄释,他看到这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宛若在他那双眼睛里扔了一块石头,却石沉大海了,只得到一望无际的回应。
“我们赢了。”甄释的语气里,并没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