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在很多人看来是杀人的最好时间。
然而在真正懂得杀人的人看来,漆黑的夜色只是可以让那些还不算入门的杀手心中有些许安全感。
拂晓时分,是许多真正强大的杀手最喜欢的杀人时间。
天空亮起,街巷之中许多人已经早起,一些店铺都已经开门,整座城开始充满烟火气,许多人心中的警惕在这个时候会被悄然冲淡,而事实上,对于这城中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个时候是困意最浓,人也往往最觉得疲倦的时候。
星光已经在天空之中彻底消失。
长陵的某条街巷之中,一名屠夫已经早起,正在剁肉。
这名屠夫是一名三十余岁,分外壮实的中年光头男子,
他手中高高扬起的砍骨刀反射出一道炫目的银光,随手“嘭”的一声落下,肉沫四溅,猪大骨一分为二。
一条野狗蜷伏在对面的墙角,它对案板上跳动的那些骨肉垂涎万分,“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然而却不敢靠近。
屠夫低头看了这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狗一眼,拿着蹭刀的磨刀棒,“哐哐”地蹭了两下,将一摊从案板上刮起来的肉屑甩在了门口的地上。那野狗蹲坐在门口,迟疑了片刻,顿时尾巴摇动起来,接着飞快的舔食起那些肉屑。
屠夫这倒反而来了兴致一般,他将刀剁在案板上,又挑了些卖不出钱的碎骨头丢给了这条黄色的野狗。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碎花衣衫的中年妇人提着篮子到了他的摊前,她翻翻捡捡,看上去和长陵其它精于算计的妇人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她口中轻声问着的,却并非是有关买肉的事情,而是有关杀人的事情。
“先生,您号称是赵地最好的杀手,夜枭的马车明明在你这里过了,你为什么不出手?难道像您这样的人,还忌惮胶东郡?”
“和他们没有关系。”
屠夫笑眯眯的看着那条狗,似乎一边和这名妇人谈着买卖,也顺便谈着那条狗,他的身上和眼中没有任何杀气,就连那条对杀气最为警醒的野狗也没有丝毫察觉,只觉得这条街巷里,今日即将洒下的朝晖分外的温暖,“日出之前,人太多,有三个人。”
中年妇人伸手捏着一块肥肉,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这块肉不满,但真正的事实是,她知道临晨时分从这里经过的至少有数十人,但这名屠夫所说只有三个人,意思便是,在他眼里,真正对他有威胁,足以影响他刺杀的,竟有三个人。
“一个是墨守城。”
屠夫笑眯眯的接着说道:“昨夜他来这边看了夜枭。”
中年妇人嘟囔了几句,语气含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是她知道墨守城来看这里,想必是皇宫里那名老皇帝的意思。
“一个是赵人,年轻人。”
屠夫依旧是笑眯眯的,但眼中却多了一些真正凝重的神色,“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确定他是赵人,他的剑和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而且连我都觉得异常危险。”
“赵人?”
这名中年妇人的面孔微僵,手指也在身前的那块肉上停顿了一瞬。
屠夫却是接着说了下去,“第三个也是一名年轻人,如果我没有看错,他背上的剑是妖惑剑。”
“妖惑剑?”
这名中年妇人真正的震惊起来,“妖惑剑已经出世了?”
屠夫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难道你未发现昨夜那颗星分外的红么?”
中年妇人将身前那块肉放入蓝中,付了钱币,然后看似有些满意的一般转身离开。
此时天光乍破,她身前不远处的一道篱笆墙上,一只雄鸡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昂首挺胸地朝着第一缕阳光泼洒而来的方向,打起了鸣来。
这名中年妇人的眉头到这时才深深的蹙了起来。
这一夜过去,有两个人注定应该死去,一个是那商君,一个便是夜枭。
然而原本应该是极为动荡的一夜,却偏偏过得无比平静,这两个该死的人一个都未死去。
能够让狂澜变得平静的,便只有深处的潜流。
只是她可以肯定,哪怕是元武和胶东郡联手,也是不够的,更何况胶东郡那名艳冠长陵的少女,此时也应该颇为头大,自身都十分麻烦。
竹林中的黄叶随风飘摇而下,落在了蜿蜒曲折的山泉中,趟过青石,踩过青荇,最终“哗啦啦”地从大石断裂之处纵身而下,铺开了层层水雾。
挂在草庐屋檐下的竹筒“叮叮咚咚”作响,只听“吱呀”一声,门板被人拉开,穿着浅灰色长袍的男子端着水盆将洗脸水淋在了门前的数个花盆里。
这数个花盆里也不知种的是什么花,花苞还没有开放,但叶子却油青发亮,长势极好。
这名男子就是长陵此时声名最盛的商君。
此时他已经离开了那条陋巷,搬入了这间御赐的宅院之中。
这间宅院并不豪奢,但位于竹林之中,却是静雅。
有一名身穿红色袍服的剑师坐在这片竹林外的凉亭之中。
他姓何,是神都监的官员。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围绕着这片竹林尚且有许多值守的军士和修行者,但在他到来之后,这些人却都已经被他调离。
他是来杀竹林之中的商君,然而直到此时,他依旧未出手。
因为有一名看似有些疲惫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名年轻人身穿黑衣,背着一柄剑。
此时虽然已经日出,但这名黑衣人背着的那柄剑却依旧闪耀着妖异的血样红光,连包裹着那柄剑的厚布都遮掩不住。
“妖惑剑?”
这名神都监的修行者眯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的出声道。
他当然知道这柄传说中的剑。
只是他不明白这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这柄传说中的剑到底有什么样的诡异特别之处。
那名年轻人抬起了头。
他额头上的发丝不知道是被露水打湿还是汗水,黏糊糊的。
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甚至对他的五官没有任何的印象,若是此刻闭上眼睛,他甚至记不住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长相。
吸引他全部心神的,是这名年轻人的手和这名年轻人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
这名年轻人的牙齿很白很尖,就像是一口犬牙一般。
他的手很奇特,手指分外的粗短,就像是指尖的一截在幼年时就已经被人切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