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就是规矩,想赖账逃跑的人在被四名壮汉居高临下的俯视中,老老实实地掏出了十文钱。
其中有一人的钱袋比脸还干净,就被扣下来去后院劈柴烧水。
臊眉耷眼的倒霉模样,逗得在店里看笑话的书生们不顾形象地笑出声,“就跟你们说了,抄书写字可没那么简单。”
书本价格高昂,动辄三五百文钱,很多人会退而求其次选择手抄本。
因此给书店抄书是不少穷书生赚钱的门路,既能温习书本还能补贴家用,字写得不好、不会来事的人都赚不上这份钱。
一时间,会写字的书生们袖手旁观,真心想买却囊中羞涩的人,脸色微白,不敢再靠近书桌。
甚至有人用说教的口吻建议程启别那么拘泥,既然东家愿意拿出纸墨笔砚来让人用,与其给粗人们浪费,还不如给读书人用来抄别的书。
万一哪个穷书生能金榜题名,未来可以成就一段佳话。
程卓都被气乐了,阴阳怪气地怼回去,“抱歉,我们就是给东家干活的,不懂什么粗人细人,更不敢擅自做主。”
“区区一个低贱的商户,竟然敢对本秀才无理?”
方才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秀才,屡试不中,又讲究排场和派头,生怕被人看出他出身农户。家中为了支持他读书,日子过得紧巴巴。
他科举不得志,将对面对举人进士们时的自卑,全都发泄在对普通百姓身上。
尤其村里那些暗地嘲笑他的庄稼汉,活该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程卓却没被他吓住,继续嘲讽道:“原来是秀才老爷,失敬失敬。看您老的架势,还以为是哪位大人前来指点。”
“百文书局打开门做生意,想卖什么书,想送谁纸笔,都与你无关。”
“来人,请这位尊贵的秀才老爷出去。”
伙计们还在犹豫,来撑场面的钱大壮和王大力已经响亮地应了一声,轻松地架着瘦弱的秀才走到门外,嫌弃地拍拍手。
程小棠拉住原本打算出手的应寒,对着程卓竖起大拇指:干得好!
书局跟饭馆不同,盈利不是主要目的,没必要供着这些不占便宜就认为自己吃了亏的无礼之徒。
其他书生看到掌柜的态度如此强硬,莫名有种被一起羞辱的恼怒。
他们虽然尚未有功名在身,但只要穿着儒衫,走到哪里都会被高看一眼。结果一个开书局的年轻掌柜,反而处处针对读书人。
何其愚蠢!
“白兄,我们走!”
书生们拂袖而去,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到这种不知所谓的小书局来自取其辱。
原本热热闹闹的百文书局,很快就空了一大半。
谢玲花知道书局是程小棠开的,眼见准备好的亏本优惠都没人买账,反而激怒了书局最大的目标客户群体。
她忍不住有些担忧,“棠宝,这样让他们走了没事儿吗?”
这些人回去以后,肯定要添油加醋地败坏百文书局的名声。对于一个新开的铺子而言,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程小棠将手上那本《农书》放回书架上,笑眯眯道:“娘,别担心,这些人本来就可有可无。”
白老夫子整理着长桌上的纸笔,对胡夫子感慨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咱们都谨记,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读书人,竟然连季大师的笔迹都认不出来。
大概就算觉得眼熟,也会以己度人,以为像季大师那样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不可能会与一本写给农民看的《农书》有关。
程天福默默收拾好长桌,在程小棠鼓励的眼神中,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抄书。
他已经识得许多字,就是没怎么练过写字,对着《农书》一笔一划抄得极慢。即便这么小心,写出来的字也连工整都称不上,只能是勉强辨认。
程天福如今在威远镖局跟着高镖头习武,穿的是一身干练的短打,除了身材有些高大,看起来就是家境普通的少年人。
其他还没走的人,眼见程天福他慢慢地写完一张纸放到旁边晾着,又开始用更慢的速度开始写。
而百文书局那个说话刻薄的小掌柜,不仅没有催促,还热情地给他研磨。
程启顺势借着程天福的例子,再次重申了一遍抄书的规矩,“各位放心,只要是认真抄写,不管抄得好坏,都可以带回家。”
他拿出另外一本没有配图的《农书》,对着仅剩的几个穿长衫的人笑道:“若有人擅长抄书,本店也收手抄本。”
“字数不多,熟练的话抄一本只需两个时辰。”
当即就有人感兴趣,抄书的活计在哪里都是香馍馍,竞争非常激烈。
难得城里新开了一家书局,说不定能达成长期合作,赚钱的同时练字,里外里可以省下不少银子。
百文书局内的氛围逐渐变得融洽起来,长桌上抄书的八个位置站满了人。
这次再没有人心急,动笔之前,都先逐字逐句地看一遍。抄的时候偶尔有错别字,自己涂涂改改也不嫌弃。
实在不识字的,则在想亲朋好友中有谁读过书,赶紧去把人叫来。
百文书局开在闹市之中,对面又是生意火爆的潇湘阁,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来瞧个新鲜。
《农书》终于卖出了第一本,然后就是第五本,第十本。
比书卖得更好的,是价廉物美的毛竹纸,一刀一百张才不到一两银子,还有赠品,懂行的书生们都激动坏了。
程小棠隔壁街在角落位置上开了第三家榨油铺子,见书局这边按照计划顺利起来,就跟谢玲花像个普通客人一样离开,留下程天福一人独自为抄书人做榜样。
母女二人许久没有逛街,一路溜达着吃吃歇歇,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榨油铺子,巡视榨油的生意。
庄上的猪嗷嗷待哺,若能多一些豆粕做饲料,自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