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这日,云隐寺众僧在玄正方丈的带领下举行一年一度的法会,先将煮好的腊八粥供奉佛祖,再发放给善男信女们。
传说中吃了寺庙的腊八粥就可以得到佛陀的保佑,因此也被称为“佛粥”。
有些信徒们是特意为腊八粥而来,还会带回去跟家人分享。
月出观只卖酒不算卦,却是个正经道观,自然不会过腊八这类带着佛教传说的节日。
栖云道长身穿青色宽袖大褂,外披鹤氅,一派仙风道骨之姿,随手将大和尚送的腊八粥转赠给路过的一名老汉。
好巧不巧,这位王老汉曾在酷暑时求过藿香正气散,在月出观落成那日排队尝过罗汉醉,还在上个月带着一家老小领过御寒的木炭。
然而他自小就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这次上云隐寺还捐了从牙缝中省下来的香火钱。
因此在不得不路过月出观时,王老汉刻意加快了脚步,却被栖云道长叫住塞了一盅腊八粥,顿时心虚得不敢抬头。
“送你就拿去,你们喜欢佛祖保佑,贫道自有天尊老爷庇护。”
栖云道长根本没认出他,摆手示意小的们跟上。
素粥有什么好吃的,他要进城品鉴玉堂楼吹上天的酒酿粉蒸肉。
抱朴子师徒四人相当懂事,有样学样地将腊八粥赠与刚从云隐寺上下来的香客。
程小棠闻着腊八粥很香,不过为了师门义气,也将粥送给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小施主,这是有福气的粥,吃完会有好运哦。”
小姑娘认得道袍,似懂非懂地接过,怯生生道:“谢谢小道长。”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佛道相争,大人再清楚不过。带女儿来礼佛的妇人见状心头一紧,试探着问道:“大师,道长,这如何使得?”
腊八粥过了道士的手,佛祖还会保佑她们吗?
来月出观送粥的僧人与程小棠有过几面之缘,好脾气的宽慰妇人道:“施主无须忧虑。佛祖普渡众生,不会有任何偏见。”
栖云道长已经坐上了马车,闻言哼了一声,故意提高音量道:“乖徒弟快来,为师带你去吃酒酿粉蒸肉。”
师父太幼稚怎么办?
凑合过呗,又不能欺师灭祖。
程小棠熟练地对僧人行了一礼,小声道:“慧明大师见谅。”
等到马车离去,那王老汉才松了口气,“我滴乖乖,那位道爷看起来脾气不好,实际上还蛮大度的。”
居然没计较他一个信佛的人,跑去道观骗吃骗喝。
而此时的临安府内,凡是栖云道长带着徒子徒孙们坐在一行人出现在玉堂楼,都觉得要有大热闹看了。
玉堂楼位于临安府的西市雁池坊,这里汇集了大批巨富商贾,酒楼、饭馆、茶肆林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店铺倒闭,又有新店开张。
三日前,玉堂楼正式开业,并未吸引到太多的关注。
直到身为大东家的萧崇亲自出面,揭开了整整十二坛破北斗,赠与路人,让全城为之轰动。
从未听说过的破北斗,竟然与太白酒和罗汉醉一样,清澈而猛烈。
月出观散尽二十四坛罗汉醉的盛况还历历在目,玉堂楼就用同样的方式,请全城百姓喝了三十六坛破北斗。
这般针锋相对,让不少人大呼刺激。
更重要的是,破北斗与罗汉醉这两款酒虽然在口感上有很大差异,好酒之人却能尝出酿造方法的相同之处。
有认识萧崇的人,还记得月出观落成仪式那天,见过萧崇带着一看就不像道士的人维持秩序。
怎么突然就打起擂台了?
许多人喝点小酒就容易变得话多,更何况不要钱的酒,喝起来最上头。
以玉堂楼为源头,各种猜测、阴谋论迅速传播开。
吴掌柜坐在离玉堂楼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嘲讽地点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管他是什么踏炎军旧部、世外高人,到头来,还不是为了碎银二两。”
赵掌柜又观察了片刻,才满意地合上窗户,笑着纠正道:“吴兄此言差矣,这可不是碎银二两,而是金山银山。”
“莫说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便是神殿上的佛祖,也要塑金身才更显庄严。”
毕掌柜叹了口气,“世人皆如此,偏只说商人唯利是图。”
“世道不公啊。”八壹中文網
吴掌柜将杯中的破北斗一饮而尽,痛快道,“好酒!要我说,破北斗可比罗汉醉带劲多了,也不搞那套花里胡哨的噱头。”
“月出观这次死定了!毕掌柜,我们要不要加把火?”
毕掌柜捋着山羊胡,谨慎道:“再等等,还没到时候。不被逼到绝路,没人会舍得拿出能传家的宝贝。”
吴掌柜眸中满是快意,露出志在必得的狞笑,“就看那牛鼻子道士什么时候撑不住。”
月出观凭借酒中仙的说辞名声大噪,却是把双刃剑。一旦栖云道长为了玉堂楼抢生意破了每月只酿四十九坛的规矩,就离崩塌不远了。
幸灾乐祸的还不止酒楼掌柜们。
玉堂楼的雅座里,坐着十来位曾在月出观吃过亏的世家子弟
彭大公子在府尹爹身边旁敲侧击了好几天,确定从老定安侯那一代开始,萧家人就极为厌恶道士,这次萧崇必定是动真格的。
谁让栖云道长和程小棠这对师徒,根本不懂识相二字怎么写。
他身为堂堂临安府府尹的嫡长子公子,给了他们那么多机会都不知道珍惜,活该得罪完所有贵人。
顾念薇也带来家中的好消息:顾老夫人前几日大发雷霆,严禁顾知予和顾念娇去月出观。
若非顾夫人性格强硬,连锦茗绣庄的合作都得被喊停。
这一切都说明月出观在临安府,再无靠山。
正坐在他们头顶的程小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编排了无数个凄凉的下场,笑眼弯弯地吃了一大口酒酿粉蒸肉。
有酒味却没有酒精,太适合她解馋了。
栖云道长也颇为满意,调侃道:“萧老爷子,玉堂楼生意能这么好,可有我们月出观的一份功劳。”
传闻中已经彻底与月出观割席的萧崇,笑呵呵地摸着程小棠的小脑袋,“玉堂楼一半都是小棠宝的,还分什么彼此。”
程小棠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狡黠,一本正经道:“要分的。”
“我们不竞争,别人就要来跟我们争了。”
她当年走过的资本家套路那是一套接一套,多少次以为是竞品,一查全是一家人。
获得最高贵的经验,就是搞垄断很危险。
月出观才卖了不到一百坛酒,应寒就已经查到各家酒楼的掌柜们几次三番密会,谋划着下黑手。
连彭府尹都悄悄与京中的某位皇亲贵胄搭上话,想要酿酒之法。
这时候萧崇带着破北斗闪亮登场,会让他们生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错觉,帮助玉堂楼在临安府站稳脚跟。
接下来,就该上演两虎相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