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鸿轩一把扯回要去搬救兵的小厮,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自小在江南一带长大,只听说兵部尚书有一个看作命根子的老来子,并未见过本人。
临安府尹是正三品,位在六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
彭鸿轩能考进临江书院,绝非脑袋空空的草包。在世家林立的临安府,他看似傲慢,实则最清楚谁需要交好,谁可以打压。
至于掀不起风浪的乡野贱民,则是连各府下人都不如的存在,可以随意对待。
然而穷酸少年摇身变成尚书之子,事情就棘手起来。
程小棠也在重新打量王耀祖,尤其是那双黝黑粗糙的大手,原来并非中了十年地,而是练了十年武。
实在太符合她四哥心目中的伟丈夫形象了。
“怎么了?”萧昀舒垂眸问道。
程小棠抓起萧昀舒羊脂玉般细腻白皙的手,摸摸手背,又捏捏手掌,未雨绸缪道:“昀舒哥哥,一定要勤抹护手霜啊。”
都是习武之人,她可不想这么漂亮的手消逝在岁月中。
萧昀舒忍俊不禁,“好,都听棠宝的。”
萧崇听到萧昀舒提起兵部尚书,盯着看了半天,终于辨认出熟悉的五官,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王算盘的儿子?”
听到老爹的诨名,王耀祖抱拳行礼道:“晚辈王耀祖,见过萧老爷子。”
萧崇拍了拍健壮的小伙,颇为感慨,“上次见你还是个奶娃娃,现在是男子汉了。”
崔神医不满地撇嘴,“光长个不长脑,算什么男子汉。”
王耀祖回以冷笑,“总比连个都不长的庸医好。”
程小棠这才注意到,崔神医好像是比王耀祖矮了大半个头。
主要是王耀祖长得太高了,目测比她爹程大牛还要高,在南方绝对是鹤立鸡群。
“王老五!你故意乔装打扮是何用意?”崔神医不屑于争高低,转而攻击道,“长得浓眉大眼,还耍上阴招了。”
王耀祖掸了掸身上的土灰,“这就是我平时穿的衣裳。”
“不像彭大公子,来看病穿得花枝招展,还带着打手,威风凛凛。”
穿着一身墨绿色绣金丝锦袍的彭鸿轩,忍不住暗骂:又来一个乱用词的草包。
懂什么叫花枝招展,什么叫风度翩翩?
他自知理亏,换上一副笑脸,好脾气地赔罪道:“在下听闻崔神医在义诊时曾遭遇过不少次刁民闹事,一时情急,还望王公子见谅。”
“家父总说我太过冲动,容易好心办坏事,实在是不该。”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态度既不谄媚也不倨傲,到真有几分温润书生的样子。
程小棠再次对彭鸿轩刮目相看,他本就长得秀气,这般温声细语地道歉,看起来与刚下马车的姿态判若两人。
原来他不是不会装,只是分对象。
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耀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找崔神医看病,敷衍地客套了几句,坐回了医棚内,让萧昀舒及另外两位大夫重新诊脉。
崔神医深吸一口气,“既然你非说自己有病,就等着吧,本神医还有其他病人。”
“对了,义诊的规矩,一等户出身,每次诊金一百两。”
王耀祖不甘示弱,“那也得你看得出病。”
之前被领到毡帐等到不耐烦的公子小姐们,终于轮到就诊时,自觉排出了顺序。
男女分开一列,为首的分别是府尹的嫡长子和观文殿大学士的嫡长孙女。
可谓是尊卑有序,地位分明。
不过在程小棠看来,都是没什么医学价值的刷积分工具人。
这些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手指头划破一层皮,身边伺候的人都得受罚,怎么可能真有病等着崔神医来看。
又正值青春年少,脉象均是稳健有力。
唯一的乐趣,是在这些人的奖励积分跳出来时,可以将人对应上那本《氏族杂记》里的内容。
崔神医很有原则,说一百两,就是一百两,多一文钱都不收。
不过他的药童在旁列出了数张药材清单,想要为义诊捐赠的人可以领走一份。
来都来了,本就是花钱买个交情,自然也没人会空手而归。
程小棠逐一为锦衣玉食的少男少女们送上“早睡早起多锻炼”的健康建议,飞快地走完过场。
随后干脆地扔下崔神医,跑去看萧昀舒给王耀祖扎针。
就在短短的一盏茶时间里,王耀祖突然开始头痛,紧咬的牙关和额头滚落的汗珠,足以说明疼痛的剧烈程度。
在萧昀舒为他施针后,唇色才没那么惨白。
“老夫医术不精,实在看不出原委。”方老大夫摇摇头,叹息一声。
郑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萧小大夫针法精妙,在下自愧不如。”
萧昀舒淡淡道:“这套针只是暂时压制住症状,并未找出病灶,二位无需妄自菲薄。”
程小棠重新仔细地感受着王耀祖的左手脉和右手脉,不知是不是被针压制住了,脉象除了稍显急促外,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崔神医,我们都不行,就靠你了。”
崔神医倍感压力地坐下来,“萧小侯爷,把针撤了吧。”
萧昀舒看了眼沙漏,不紧不慢道:“现在撤掉,不及时治疗,疼痛会加三倍。”
他不确定王耀祖能承受得住。
“那怎么办?”崔神医惊了,“难道要他一直被扎成刺猬?”
他还一点头绪都没有,根本无从下手。
这个问题程小棠可以解答,“施针一个时辰后,患者暂时恢复常态。必须尽快就医,否则下次再犯时,疼痛也会加剧。”
虽然她目前只扎过小木人,针法和功效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萧昀舒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棠宝说得没错。”
“你行不行?”王耀祖刚缓过劲儿来,汗水浸湿了睫毛,同样的话说得软绵绵,没了挑衅的力度。
崔神医翻了个白眼,“省点力气吧。”
“我问你答,这可是关乎你小名的大事,认真点。”
王耀祖接过谢玲花递来的汗巾抹了把脸,礼貌地道谢,扭头又是一副欠揍的语气,“少废话,只管问。”
“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
“半年前。”
“多久疼一次?一次持续多长时间?”
“最开始差不多一月一次,现在是每旬二到三次。”
王耀祖说到这里,向萧昀舒解释了之前的问题,“我有任务在身,并非擅离军营。”
他从小就崇拜一战成名的定安侯,不想给萧小侯爷留下坏印象。
萧昀舒眸中划过一丝异色,陈述道:“不止你一人得病。”
王耀祖无意隐瞒,“目前有二十七人,出现与我类似的头疼症状。“
此话一出,原本在外竖着耳朵听的彭鸿轩等人,惊得连退好几步,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走。
该不会是疫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