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萧崇先捧着酒坛来了,瞬间驱散了雅间内宛如禅修的氛围。
二人一碰杯,回到人世间。
萧崇看起来是个粗枝大叶的性情中人,崔县令却不会小瞧任何萧家人,很是克制有礼。
在彼此舒适的安全范围内,聊得有来有往。
崔县令从未去过北方,只从好友卢君实的信上了解过丰源县的情况,一番话聊下来获益匪浅。
时至今日,无论崔县令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与萧小侯爷并没什么交情,还不如坦然接受,顺便利用一二。
萧小侯爷在京城肆意妄为,在临安府指茅草屋为豪宅,得罪了不少世家,风评极差。
正好让京中的长辈们有点事做,省得整日替他谋划终身大事。
“崔大人,这是小店送给贵客的果盘。”程小棠笑眼弯弯地走进雅间,手上端着一个精致的盘子。
白白胖胖的小丫头身穿身绣着锦霞的海棠色罗裙,软糯乖巧又格外讨喜。
崔县令正要逗孩子两句,就看到方才还如老僧入定般的萧昀舒,一手接过果盘,一手牵着程小棠落座,“坐下喝茶,歇会儿。”
程小棠发现茶面上那只憨态可掬的神兽,惊艳得瞪大了眼睛,“这是貔貅嘛?”
“猜对了。”萧昀舒翘起嘴角,“喝下貔貅,就能赚大钱。”
听到这话,程小棠最后欣赏了一眼抱着元宝的貔貅,将茶一饮而尽。
任何有关发财的吉利话,她都秉持着宁可信其有的原则。
崔县令表情凝滞一瞬,少顷又摇头低笑起来,怪他被传言所累,想复杂了。
此刻一本正经哄着小棠宝的少年,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了程小棠,聊天的内容越发轻松起来。
“冬日还有保存这么好的橘子?”崔县令舀起一瓣橘子放入嘴里,不由得眼前一亮,“好甜。”
程小棠对崔县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言道:“这是用糖水泡的,若是保存得当,到过年都不会坏呢。”
这年头没有反季的大棚水果,运输速度又慢,每到冬天就几乎没有新鲜水果吃了。
即便是大户人家,最常吃的也是些晒干的果脯。
崔县令嘴巴刁又贪鲜,难得遇上喜欢吃的,忍不住又吃了好几瓣才停下来,“这般美味,为何不上菜单?”
程小棠一脸忧伤地伸出三根手指,“崔大人,三两银子一份,您买吗?”
“不算贵。”
崔县令下意识回道,然后就迎来了数道谴责的眼神。
甚至有他那不知何时站到对面去的长随,怀里抱着个小瓷罐,珍惜得不行。
“萧小侯爷觉得不值吗?”
别人嫌贵就罢了,刚收了吴中顾氏二十万两赔偿款的萧小侯爷,怎么好意思混在其中的?
这时候倒是没有半分佛骨天成的疏离感了。
萧昀舒坦然自若地给棠宝喂了一勺羹汤,淡淡道:“值,不代表不贵。”
“崔县令家财万贯,自然吃得起三两银子一个橘子的点心。”程小棠小脸上满是忧愁,“可我们小老百姓,一年也就攒下几两银子。”
“怎么可能有人舍得买呢。”
萧崇深以为然,“可不,有这钱都够买好几坛烧刀子了。”
大荣朝还没有广泛种植甘蔗,从西边传来的白砂糖及冰糖,是少数达官贵人及高僧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普通百姓,最常吃的是以稻米为原料的饴糖或用小麦做出来的麦芽糖。
而做糖水罐头要用到的冰糖,一斤可换一石大米,贵到没人性。
程小棠倒是能按照十积分一斤的实惠价格从系统商城中兑换,可惜不能拿出来。
老程家先建布庄,后开饭馆,跟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不算什么,在关凌村已经算是数得上号的富户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家里一百六十亩地所有人都看得到,连一根甘蔗都没有,总不能凭空出现大批蔗糖。
而若是按照市价制作,在武泰镇根本就没有市场。
在学会种甘蔗前,程小棠完全不指望卖糖水罐头赚钱,做的这批橘子罐头是以萧昀舒为借口,留着过年吃的。
赶巧在年前开了饭馆,用来送给贵客当赠菜,再适合不过。
萧昀舒和崔县令都认真地听着程小东家的生意经,哪怕对他们而言,一两银子跟一百两几乎没有差别。
但他们一个要考虑十五万踏炎军的粮草,一个想改善数十万钱塘县百姓的生计,又要实实在在地算到每一文钱。
等到夕阳西下,崔县令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饭馆内不再有新客人进来,上完最后一道菜,老程家老小终于能喘口气。
等到打烊后,王氏将剩下的菜肉盘点了一遍,用不好保存的边角料给自家人做了一桌丰盛的大杂烩。
还别说,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后面的小院子只有三个屋子能住人,除了程老太、王氏母女和程铁牛夫妻俩,其他人还得吃完得回村里睡觉。
程小棠下午就吃饱了,跟萧昀舒一起将同福饭馆开业三天的账全部核算了一遍。
方氏记账的方式有些粗糙,字也不好认,幸好每一项都有记录。
算到最后,只少收了一百三十七文钱。
“还好是少收了。”程老太轻抚胸口,总算松了口气,“吃亏是福,总不能让客人们多付钱。”
程天寿咧嘴一笑,“奶奶,是亏是福,咋不让客人享福呢?”
“就你话多。”程老太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赶紧吃完回家,不然天就全黑了。”
程三莲难得积极地主动干活,“奶奶,二婶和大姐累了一天,我留下跟二姐一起收拾打扫吧,晚上挤挤就行。”
天气越来越冷,比起摸黑早起上学,她宁愿在饭馆多干半个时辰。
“你确定?”
程老太扫一眼就知道这个孙女在想什么,把丑话说在前面,“谁敢在饭馆里吵架,就出去挨冻。”
程二蓉和程三莲这对只差十天的堂姐妹,从小吵到大。
“我还要刺绣,才不会跟人吵架。”程二蓉抢先道,“只要某人说到做到,别只为了睡懒觉才留下。”
程三莲的打算被说破,心虚地提高音量,“你别乱说,我是心疼奶奶辛苦!”
眼瞅着两个人又要拌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鲁方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翻身下马,风一般地冲了进来,面色凝重道:“主子,布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