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区草场依旧葱绿,牧羊的生活还在每天继续,但人的心情却已不同。???八一中?文网?w?w?w.?8?1zw.com从拉赫穆大哥离开的那一天,最爱唱歌的阿玛特就再没放开过歌喉。她唱不出来了,牧民家的姑娘小伙,旷野对歌,往往都是情歌,她别说是唱,只要听到两句,眼泪就会忍不住的掉下来。爷爷奶奶都在拼命劝解,所有的道理她也明白,可是,却有什么办法能控制自己的心呢?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从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会是这样的疼。无论她怎样努力,生活都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在阿玛特的帐篷里,11张狼皮,她一张都没有卖。每当看时,手指滑过搏杀时利刃留下的孔洞,都会想起那一夜他的身姿。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维护她,那种被保护的滋味,每去回忆,都是甜蜜和疼痛混杂得分扯不开。还有留给她的礼物黄膘马,她每一天都在仔细照料,却是越照料越心痛,甚至听到马的嘶鸣,都会想起他手把手教她骑马的温度。
是的,追念的滋味太可怕,看着孙女一蹶不振的样子,祖父母忧心忡忡。
这天,巴鲁老爹故意带着一脸喜色跑来旷野找孙女:“阿玛特,快,跟爷爷走。”
阿玛特现在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怏怏问一句:“去哪里?”
“还记得多尼家的小子坎德吗?他跟随地方官大人去北方贩马,听说路上遇见了强盗要抢马。嘿,真没想到这孩子还有这个本事呢,听说当时一打起来,好多马都惊了,四处乱跑,竟是他一匹不少的全给拢回来,不仅如此,他还打跑了两个贼盗呢。快走,坎德刚回来,听说了这样的事,好多人都聚到他家去了。可他偏偏最惦念的是你呀,一见到我就问:咦,阿玛特怎么没来呀。”
阿玛特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不去,还要放羊呢。”
巴鲁老爹连连劝解:“有爷爷呢,这里不用你操心了,快去吧,坎德说还专门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阿玛特鼻子一哼:“那也不去,谁稀罕他的礼物。哼,路上的事谁看见了,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自吹自擂?我才不想去听他吹牛。”
巴鲁老爹骤起眉头:“你这孩子,爷爷说的也不信呐?一路同行的还有别人呢,都在夸赞他的好本事,这还有什么不信的?”
阿玛特倔强不买账:“他有拉赫穆大哥的本事吗?他能一口气杀掉11只胡狼吗?如果爷爷是急着要把我嫁出去,那就算了,我不嫁!随便是坎德、乌里木还是维奈,我全都不喜欢,够清楚了吗?”
少女说完,头也不回上马就走,只剩下老人站在原地挠头愁连声叹。唉,这可怎么好?孙女漂亮,往日便有不少追求者,他们还从来没有为这件事着急过。可是,从前看不上那些人是一回事,现在呢?却是一颗心被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带走了,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状况。眼看着往日最是爱笑爱唱歌的孩子,一下子变得郁郁寡欢,终日垂泪,长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再一次被勾起伤心事,阿玛特赌气一走,羊群全丢给爷爷。在旷野上策马狂奔,伤心的眼泪就在忍不住的随风飘散。短短相处不过一月,她却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自己忘记。
正伤心时,她忽然注意到远方一人一骑正向她这个方向跑来。少女一愣,第一直觉是眩目于这份骑术,好棒啊,那是谁?
未等阿玛特回神,坐下黄膘马忽然也撒开了蹄子,她立刻慌了,这这……怎么了?努力拽缰绳,谁知拽得急了,威武烈马一声惊嘶人立而起,阿玛特一声惊恐尖叫已被结结实实摔下去。
来人策马到近前,见状连忙跳下马,跑到面前伸手搀扶:“没事吧?”
阿玛特愣住了,眨眨眼,再眨眨眼,他……拉赫穆大哥?
当确认不是眼花,她哪里还顾得了疼痛,跳起来又哭又叫:“拉赫穆大哥,真的是你?难怪呀,它是认出你了。”
来人正是拉赫穆,特意再赴昔日养伤地,萦绕心口的温度,短短一个月,却是他24年的生命里最刻骨铭心的时光,那是从未品尝过的温暖,所以,一尝难忘。
牵过黄膘马,他也要露出重逢的喜悦。是,远远就认出这匹好家伙,却没想到会让女孩受到惊吓,先被狠狠摔一跤,他略显紧张上下察看:“怎样?没摔坏吧?”
阿玛特用力摇头,乍然重逢,一时间激动的眼泪已如开闸。拉赫穆大哥,他离开是有多久?模样也真是变了好多,刮去蓬胡乱,修净面容,竟是她从未见过的英姿焕。还有,她很快注意到他身上的威武铠甲,还有鞍镫齐备的战马装戴,这……
“拉赫穆大哥,你这是去了哪里?都快变得认不出来了。”
拉赫穆叹息回应:“是啊,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竟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阿玛特喜极失笑:“这个样子有多英武啊,我觉得拉赫穆大哥你就该穿成这样才对,怎么听你说着,却好像不喜欢似的?”
他摇头一笑:“没有不喜欢,只是……很感慨。”
阿玛特好半天才想起来,擦一把眼泪连忙说:“快快,快和我回家,爷爷奶奶看到你,一定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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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拉赫穆归来,实在太出乎意料,老人家一时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巴鲁老爹即高兴又不解,凭他历世阅人的经验,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属于牧羊人的帐篷,一走又怎可能再回来?而扎姆阿妈显然不管这么多,看孙女又能重展笑容,她就比什么都高兴了,为此特意宰了一只羊羔,热情款待来客。
那天晚上,巴鲁老爹的帐篷里美食飘香,围坐火塘,拉赫穆说起自己现在是国王卫队的成员,一家人更要惊得下巴落地。
“国王卫队?你是说……你是整天跟在王的身边?每天都能看到陛下?”
阿玛特快醉倒了,也真要抱怨起来:“原来你心心念念的主人就是国王啊,拉赫穆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为你担心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还是否平安。”
拉赫穆心中叹息,却没辩解,从行囊里掏出一袋白银递给巴鲁老爹,这就是他在赫梯这片土地上领到的第一份薪酬。当日温暖难忘,所以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送过来,算是他现在所能回报的一份感激。
巴鲁老爹吓了一跳,对牧民之家,这么一袋白银足够堪称吓死人的豪财了。老人家的确被吓到了,连连推却:“不不不,这可不行?那时盖娅委托,已经是留下不少钱粮了,就算要谢,你也应去谢盖娅,怎么能再给我们呀?”
拉赫穆心中更苦,盖娅那一份所代表的是谁,又岂是能用这种方式去谢的?他一再坚持,硬塞给老人:“拿着吧,盖娅是公主身边仆,不缺这个。倒是你们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壮劳力,总要雇些人干活,不可能再永远靠自己。”
老人感激不尽,扎姆阿妈捧着钱袋险些笑出泪来,阿玛特的依恋之情更表露不疑:“拉赫穆大哥,你现在是国王卫队里的英雄了,这个我们都知道,只有最了不起的大英雄,才能去给国王做侍卫。那……以后只要去王城,就可以见到你了对不对?”
这样的说辞让他倍觉讽刺,拨弄着火塘叹息摇头:“别乱讲,我可不是什么英雄,甚至……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阿玛特一愣:“干嘛这样说?你都能在王的身边……”
拉赫穆听不下去了,挥手打断,他的神色显露痛苦,仿佛内心在激烈交战,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本能在胆怯,说出来,或许立刻就会毁掉眼前最贪恋的一切,可是不说……继续隐瞒,他却永远无法抬起头。
一家人都看出他的不对劲,少女担忧起来:“拉赫穆大哥,你怎么了?”
拉赫穆的头越垂越低,几乎快要埋进膝盖,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勇气,逼迫自己终于开了口:“你们都错看了,我不是好人,是……罪人,罪孽深重……”
他看向少女,眼神里满是自嘲:“还记得我问过你么,如果碰见那个刺客你会怎样?”
阿玛特一愣,猛然想起来:“你是说……那个去刺杀公主殿下的刺客?”
他说:“我就是那个刺客,让你们唾弃的罪人,就是我!”
什么?!祖孙三人大吃一惊,阿玛特坚决不相信:“拉赫穆大哥,你疯了吧?这怎么可能?那个刺客都被国王陛下亲手处决了,好多人都看见,他已经死了呀。”
拉赫穆神色黯然,指向肋间曾经一刀贯穿的伤口:“你没有听错,就是我。陛下这一刀,杀了刺客,却留下了我……”
火塘噼啪,他对祖孙一家和盘道出一切,是如何受命行刺,王又是为什么要当众作出假死一局,及至被盖娅送到这里来养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坚持回归,心心念念的主人又是如何露出真面目,痛下杀手不留情……
一家人听得沉默了,从最初的惊诧震惊,渐渐变作唏嘘。
拉赫穆说:“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在为我思虑周全,并且早有断言,我若再回亚述会怎样。可惜我不肯相信,非要眼见为实。直到再没有了故乡,这里已经是我唯一的归处,我……犯下愚蠢错误,我想来当面谢罪。可是,却做梦都没想到,来到王的面前,对我回去以后经历了什么,他竟一句不问,开口便说‘刺客拉赫穆已死,从此只有禁卫军中的一员拉赫穆’,竟收我入国王卫队,从此职守殿阶。甚至,还说要我去参加塔里亚斯大会,说只要能在赛项中胜出,就可以名正言顺封官职了……”
拉赫穆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无以复加的痛悔折磨心灵:“现在,所有的真相你们全都知道了,我就是一个罪人,我……不敢奢望被宽恕……”
老夫妻心中感慨,大概换了谁都会为这一刻的眼泪而动容,面面相觑,或者唯一的担心就是他们的孙女,阿玛特能接受得了吗?老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就见少女摆弄着衣角,低垂的脸都藏进火塘照不到的阴影,不知正在经历怎样的心情。帐篷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拉赫穆擦去眼泪,知道自己没有余地再呆下去了,起身要走,却被少女一把拽住。
阿玛特终于抬起头,仰望着他喃喃开口:“既然陛下都说,刺客拉赫穆已死,那么,我们认识的拉赫穆大哥,就和那个刺客根本没关系了,对吗?”
他下意识躲避那目光:“你们……不恨我吗?”
阿玛特展露微笑:“公主殿下都原谅了你,甚至会体谅你的苦处,那我们又还有什么理由再恨你呢?我只知道,你是盖娅姐姐送来的客人,是……我最喜欢的拉赫穆大哥。”
说到最后,少女羞红一张脸,巴鲁老爹则痛快把他拉回来:“快坐下,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天黑不能一个人走夜路,万一再碰上狼群野兽的岂不糟糕。”
扎姆阿妈也在招呼:“是啊,这么香的羊肉你还没吃几口呢,快来。”
拉赫穆的眼圈再度泛红,这样的接纳反而更让他无地自容:“为什么……”
扎姆阿妈说:“傻孩子,你忘了,我的儿子都是当兵战死的。说心里话,他们到底都是怎么死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如果也是像你这样,会经历这种事。那我只能说……去他的什么尽忠不尽忠,凭什么就该为那些大老爷、贵夫人的去死啊?能跑就跑,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换成我儿子,不管他们怎么做,我这个阿妈,都一定不会说他们有什么不好不对。”
巴鲁老爹点头说:“没错,要说做小兵的,其实也都和小民一样,都活得太苦了。求生已经不易,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么多?你也真算吃过不少苦,不过还算幸运,至少比我的儿子幸运呐。今后来到这里,也算是都能好起来,不用再担心了。”
重新围坐火塘,拉赫穆宛如卸去心头大石,在这一家人面前,他终于可以轻松起来。
扎姆阿妈热情招呼,香嫩羊肉大块切给他:“快来,你的胃口可不该有这么小啊。”
阿玛特则重新变回叽叽喳喳,一张嘴巴再也停不住。
“拉赫穆大哥,你刚刚说,你要去参加塔里亚斯大会?”
“是啊,陛下说,相信我有这个能力胜出。”
“对对,我也相信,那你是准备参加哪个赛项?”
“都想参加,你要去看吗?”
“这还用说,当然要去了。拉赫穆大哥,你还没说呢,到底要参加哪一项啊,总不会连猎熊也要上吧,那个太危险啦。”
“那个不叫危险,是刺激,不容错过。”
……
次日天亮,拉赫穆就要准备回去了,阿玛特一再挽留,实在难舍,他只能说:“职责所在,我不能停留太久,这一趟还是陛下特意准了告假才出来的。”
那好吧,阿玛特知道没法阻拦,于是,把那匹威猛的黄膘马牵过来塞给他:“拉赫穆大哥,你是军人,当然该有好马,这个家伙还是你带走吧。也让它有个能真正挥所长的地方,就算……是为了新的开始。”
热情少女不容他开口,笑嘻嘻说:“而且,我现在有钱啦,所以最好还是从阿赫大哥那里,买一匹脾气小一点的比较合适,不然,摔得真的很痛。”
既然这样,拉赫穆不再拒绝,带走黄膘马,回望笑如春风的女孩,心头也泛起无名的悸动:“好吧,就算是为了新的开始。那么,塔里亚斯大会上见。”
阿玛特痛快点头:“嗯,大会上见,我一定要看到拉赫穆大哥最威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