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确认去第0层的舱门。”岑不明收拢思绪,冷静下令,“看一下舱门的钥匙类型,从第一层开始搜寻,注意不要碰到这里的异端了,在遇敌之前,尽量不要展开战斗,消耗自身。”
“是,队长!”
队员纷纷散开,就连丹尼尔这个不怎么老实的,在被岑不明警告之后,开始积极搜寻钥匙。
“队长,从舱门来看,钥匙应该是一个长10厘米左右的,带有回路的逆十字架。”正在确认舱门的队员侧过头,“在触碰到通往第0层的舱门之后,会跳出个文字提示,应该是提示我们钥匙位置的。”
岑不明抬头:“提示是什么?”
“【来自未来的溺水者】。”队员说,“——还有一句。”
“【逆神之审判者,最终审判结果】。”
岑不明右眼的瞳孔很轻微地收缩了一下,他侧过身,看向回廊尽头——那里存放着的,是异端0001。
——那个名为【未来】的异端。
……来自【未来】的溺水者……
岑不明的心脏没有由来地狂跳起来,他开始朝着走廊的末端前行,澄黄的右眼里光晕一点点散去,脸色是一种近乎于不可思议的狰狞。
他耳边响起陆驿站轻和平缓的声音:
【我想用异端管理局的最后一层建立一个特殊的地方。】
【我想用这一层来放置一种特殊的异端。】
【——人形异端。】
越是靠近最后一个异端,岑不明的呼吸就越是凌乱,他脑子已经快要空白了,只剩下陆驿站带着笑意的声音:
【异端管理局的最后一层都是人形异端,他们要么是精神降维的人类,要么就是以人类为载体的异端,他们不是普通的物件或者怪物,而是在邪神的操纵下变成这个样子的,并不能以常规的方式去审判他们,这对他们并不公平。】
【他们是人,不是怪物。】
【……我在想,能不能用更合适的方式去对待他们,通过探寻他们的成因,来避免下一条世界线的他们再次成为异端。】
岑不明眼睛里闪烁着晃动的光,他深吸一口气,回忆起了自己怎么回答陆驿站的:
他冷笑一声:【陆驿站,你老是这么异想天开?探寻异端的成因,那探寻过程当中这些不稳定异端带来的风险谁来承担?】
陆驿站认真思索,回答:【……你觉得(监护人)这个职位怎么样?】
【给异端分派(监护人),让监护人承担风险。】
【就算你设置了,谁愿意做(监护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职位?】岑不明表情越发嘲讽,【我看你真是蠢疯了,不光是坏人想救,现在连异端都想救了。】
【异端管理局现在的工作已经够多了,异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收容每个异端都需要队员,你设置(监护人)这个职位,你让谁来做?】
【而且异端是人?】
【就算人形异端一开始的确有人的一面,你用什么办法证明它们能一直保持人类的意识,感情?】
岑不明表情阴沉:【就连以喻队为载体的眼球屯食物后面也在不断地攻击队员,吞噬她曾经最不想伤害的队员的眼球,你怎么确定,这些异端真的一直拥有人类特性?】
【人形异端终究还是异端。】
【它们最终都会变成彻底的怪物。】
岑不明记得那一刻,陆驿站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低下头,声音很轻,又很执拗地说:【……我确定异端可以一直保持人的感情。】
【你用什么确定的?】岑不明冷笑,【用你天真过头的幻想吗?】
【异端处理局是个讲证据的地方,你如果能向我证明真的有异端能一直保持人的意识,而不伤人,我就同意你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
陆驿站抬起头,看了岑不明很久很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挠头轻笑一下:
【……好吧,我证明不了。】
【你说的对,这个提议的确异想天开,没有人会想做监护人的。】
【那所有异端的监护人,都我来做吧。】
【你!】岑不明气结,【陆驿站,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
【你是异端派来的间谍吗?你为什么非要站到异端那一方!你那么同情这些异端干什么?!】
岑不明冰冷的讥讽:【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就是个异端,陆驿站。】
陆驿站笑得眉眼弯弯,他没有反驳:【可能是吧。】
岑不明一步一顿地走到了回廊尽头的那个0001异端面前,他抬起头,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这个金属密封的房间,顿时,一阵温润的荧光散开,金属密封的门打开,光芒落在岑不明恍惚的脸上。
一根透明材质做成的柱子当中装满了银蓝色的,海水一样液体,而液体当中悬浮着一个沉睡的灵魂,他就像是溺水了一般,安静地浮在里面。
他穿着第一支队的队服,爱笑的眼睛闭着,口鼻周围有很轻微的气泡,表情轻松而安详,胸前挂着一个逆十字挂坠,大小和通往第0层舱门的钥匙大小差不多。
岑不明的表情完全空白了,他看向这个柱子旁边的跳出来的,浮在空中的电子屏幕上的说明档案:
【异端0001名称:未来】
【分类:人形异端】
【载体/本体:一代预言家陆驿站的灵魂】
【……一代预言家陆驿站于658世界线精神降维,化为异端,透过系统后台传送至各世界线,作为异端0001被关押在异端管理局最深处……】
【无伤害性人形异端,具有自我意识,一直以来企图让其他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向每个注视了它的人展现不幸的未来,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这些人规避未来,但在无意中使人癫狂后,采取了自我封闭的方式,开始谨慎地展示未来……】
【概念性存在物,无实体……】
【产生过程:因在邪神的游戏中,预言家每条世界线都需要付出与开启世界线对等的痛苦代价,最终邪神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收取一代预言家的痛苦。】
【祂将预言家化作了(未来)本身,一个只能以概念物存在的人形异端,它拥有情感和意识,它不想伤害任何人,想要救下所有人类,它来自于最终的世界线当中,知晓所有世界线的结局,于是它会想尽一切办法向世人启示未来,让世人规避那样的未来。】
【但人类本身恐惧(未来),会在窥见(未来)之后陷入疯狂。】
【它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力地挣扎,但哪怕知晓了结局,预言家化作的未来永远不会停止挣扎,它因为心存希望,所以会一直那么痛苦地存在着,作为不被期待的未来本身,被人当做异端关押在地底的最深处。】
【在658世界线的游戏结束后,无论预言家是胜是负,作为他一开始和邪神的交易协定,一代预言家陆驿站的灵魂将会被回收到系统后台,从此以后,陆驿站这个人类不再所有世界线内存在,他彻底地消失——】
【——而他的灵魂,将永远地作为(未来)的载体存在。】
岑不明停在了这个说明档案前面,很久很久,一言不发,然后很缓慢地躬下了腰,狠狠地锤了一拳地面,他低着头,头发垂落下来看不清神情,下颌上有水珠滑落。
【我看过自己的未来】。
陆驿站笑着对他说:【那是个不错的未来。】
这哪里算得上是不错了啊!!
岑不明死死咬着牙,他眼睛赤红,脑子和胸腔里被情绪冲撞得快要焚烧起来,他竭力控制,才能控制自己不把这个被关在柱子里,正在沉睡的陆驿站的灵魂揪出来打一顿。
……难怪那家伙会那么着急地从猎鹿人里面判出找白柳做下一代预言家接班人,难怪那家伙老是说自己快要到头了,难怪……
陆驿站,快要撑不下去,变成一个异端了,所以他要在自己变成异端之前,将手里的还没做完的事情,转交出去。
……他为什么会忽略呢?
【预言家】和【未来】之间的联系,他为什么会忽略呢?明明就摆在他的面前了,但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因为陆驿站,这个从来都那么傻兮兮又执着的人,怎么会已经精神降维到,变成一个异端了呢?!
怎么会是一个异端呢!
他会精神降维,唐二打会精神降维,每个人都在漫长又绝望的658条世界线里精神一点一点地降维,变成一个快要失控的人形异端,这家伙也是个人啊,为什么陆驿站不会呢?
他当然也会啊。
陆驿站可是离邪神最近的【预言家】,他才是交付痛苦最多的那个人……
岑不明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手紧握起来。
……他们最早收容【未来】这个异端的时候,是在0006世界线,那个时候,陆驿站就看过他自己的【未来】了。
也就是说,这家伙从第六世界线开始,就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会一直输,输掉657条世界线,输到自己变成异端为止。
陆驿站什么都知道。
他从开始游戏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输掉游戏了。
但陆驿站什么都没说,他假装自己没看到那样的未来,转身笑着对他说这是个不错的未来,然后不甘心地,执拗地,在已知失败的【未来】下,孤注一掷地挣扎到了现在,陪所有人走到了最后一条世界线。
在最后一条世界线结束之后,他就会永远地变成【未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陆驿站?
你将一切托付给白柳的时候,到底是因为看到怎么样的未来呢?
……最后一条线里,你看到的未来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岑不明撑着膝盖,缓慢地站了起来,他仰头望向悬浮在液体当中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陆驿站的灵魂,岑不明静默半晌,伸出手去触碰挂在陆驿站心口的那把十字架的钥匙。
——给我看一次你看到的未来吧。
陆驿站。
系统飞船传来冰冷的机械音:【警告!警告!】
【触碰到异端0001,即将被污染!】
岑不明的眼前绽开一阵雪白的光晕,他握紧逆十字架钥匙,闭上了眼睛。
系统飞船第二层。
听到楼板上传来的系统提示音,走到这一层,正在翻找资料的马戏团一行人停住了动作,纷纷抬起了头。
“岑不明他们在上面。”唐二打目光凝肃地看向白柳,“和你猜的一样,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他们没有下来,一直在第一层逗留,那么基本说明大概率钥匙在第一层。”白柳冷静地分析,在看到牧四诚准备往上走的时候,他抬手下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但我们暂时先不着急上去。”
“再等等。”
牧四诚盯着白柳,语气有点冲:“还要等什么?”
白柳一顿:“……等合适的时机。”
这下就连唐二打都察觉到白柳的不对劲了,他看了过去,皱眉询问;“合适的时机,是什么?”
白柳脑子运转得比他们快,尤其是在游戏这种适合他发挥的场景里,有时候他想出通关的关键点,但三言两语和队友们解释不清,白柳常常会先下令先把事情给做了,后续再来补解释。
但从来没有这样含糊不清……一看就是在拖延时间的时候。
白柳是个战术很极端的战术师,他从来不会避开对方的进攻,喜欢先机决胜,一击突袭定胜负,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但在这个副本里……白柳一直在规避双方相遇。
唐二打望着白柳,他犹疑地想问,最终还是没把那句话问出口。
——白柳,你在害怕什么?
你可是从来……不会害怕游戏的。
白柳抬头,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了:“合适的时机,就是小丑和岑不明耗掉第一个技能之后的时机。”
“在此之后,我们能有十五分钟的安全进攻时间。”
“但我们都不上去,怎么耗他们的技能?”木柯抬眸看向白柳,轻声询问,“是准备用游走做诱饵先去吊主攻两个技能吗?”
“如果是这个战术的话,我可以上去试试看。”
——木柯的刺客技能是偏游走和控制的,白柳一般用来打突袭反应,上一轮的乔治亚和阿曼德两个主要对手也是他拖住的,如果的确需要耗费对方技能,让对方空大,木柯的确非常合适。
“不。”白柳平静地说,“我上去耗技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皱眉了。
“你是战术师,这队伍的核心,你游走个屁游走!”牧四诚语气冲得不行,盯着白柳的眼神都暗了,“这活我和木柯来可以,你上,不行!”
刘佳仪也不赞同地摇头:“我可以跟上去配合,开个毒药沼泽控场,方便他们游走,但你作为战术师,是不能率先游走的。”
“就算真的轮到你出手,那也是我们全部都失败的情况下。”
“你直接上去太冒险了。”
白柳双手环胸,他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手肘,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果然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系统后台上有什么他们自己另一半的灵魂,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做异端收储在了这个飞船中,这个飞船原本应该不是他们这一轮的副本,而是他们在传递到另一条世界线的某个副本当中,跳转到系统后台这个中转平台的时候,被白六拦截了下来,让他们强行地登陆到了这个飞船上,将这个飞船作为了他们这一轮比赛的副本。
白六这个神经病做事相当有目的性,他既然插手让他们和岑不明登陆到了这个飞船上,那就一定有什么后手在等着他。
而这个后手多半和小丑的技能有关,白六自己也能无限制地使用灵魂碎裂枪,如果白六也登陆了这艘飞船,这就相当于在这艘飞船上有两把灵魂碎裂枪,其中一把还没有cd。
坦诚来说,白柳没有把握。
所以他很想让流浪马戏团的人离开这里,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对上白六。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里是系统后台,白柳已经确定了,系统面板里退出游戏这个选项无用,在不能自动退出游戏的前提下,白柳想让这些队员退出游戏,就只有一个选择——主动把他们清出去。
但……白柳并不确定在系统后台这里,免死金牌这个由系统缔造的概念性道具是否生效。
这本质来说是游戏外的一个地方,道具的生产处,道具是否有效果还不知道,如果无效,白柳将他们清出去,就是在杀他们。
所以说白柳只有一个选项——按照系统要求那样,拿到飞船控制权后,开着这艘飞船降落到658世界线,将他们带回游戏大厅内或者是地面。
但在拿到飞船控制权的过程中……
白柳无法保证,他周围的人并不行动,只要行动,这一整个飞船上太多的危险因素,白六随时都会登陆,飞船里藏着他们另一半的灵魂,小丑的灵魂碎裂枪和对他怀有明显杀意的岑不明……
他在恐惧着,没有办法安全地带所有人下飞船。
【感情,使人脆弱。】
白柳瞳孔一缩,他听到耳边传来了白六轻浮的笑声,像是水波一样层层扩开。
【你原本已经强大到足以和我抗衡,但只是因为带了这些人,就变得如此的软弱。】
【他们只是你的累赘。】
【丢掉累赘,你才能变得足够强大。】
【你才能杀死我。】
白柳转过头,白六的声音消失,窗外的宇宙就像是水纹一样,扩散出波纹,就像是有人含笑声音如石落下去一般,砸出了回响,白柳望着广袤到没有边际的银蓝色宇宙,白柳的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他罕见地露出一种空洞的表情。
……这太空看起来……
……好像是十年前,吞噬了谢塔的水。
这水……今日,又要溺死谁呢?
白柳心悸了一瞬,他很快收敛了所有表情,转过了头,半阖着眼眸,语调平淡:“在赛场上,以战术师的命令为前提,是所有人的共识。”八壹中文網
“我的战术是,我先一个人上去,耗空对方双技能之后,你们再上来。”
木柯抿唇,刘佳仪脸色诡异,牧四诚气得狠狠地锤了一下围栏,想说什么又在白柳冰冷的警告眼神下憋回去了,就连唐二打这个从不在赛场上违抗白柳命令的主攻手,都皱眉反对道:“一个人?”
“这不合理,白柳,你就算上去引技能,至少也要带上牧四诚和木柯,这样方便打配合。”
“不用了。”白柳转过身,他的背影平静无比,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明暗不清的银蓝色光晕,“我一个人上去就可以了。”
“我引完技能,你们再上来吧。”
【白柳,你在犹豫。】
白六带着笑意的声音忽远忽近,再次在白柳周围扩散开,仿佛梦魇般地温柔呢喃着——
——【你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他们的表情。】
【就这么恐惧他们溺死在这艘船上吗?】
白柳走向电梯的脚步顿了一下,空气里白六的声音继续笑着说了下去:
【为什么恐惧呢?】
【关于他们的未来,不是早已经看过了吗?】
【我得诚实地告诉你,那未来可不是我故意展示给你看的,那是另一个好心的家伙,拼尽全力,不惜牺牲掉自己,也要展示给你看,想要你避免的未来。】
【——但你仍在命运与我的指引下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未来面前。】
【此时此刻,你与他们,皆是来自未来的溺水者。】
“我不会让那样的未来到来的。”白柳踏入了电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地回答,“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在我面前溺死了。”
“——哪怕是未来,也不行。”
白六笑着反驳:【可你只是一个人类。】
【神注定的未来,可是只有神的推翻。】
【如果你要推翻你见到过的未来,那只有一个办法——成为下一代邪神。】
白柳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从后腰抽出长鞭,攥紧鞭尾,缓缓呼出一口气,直梯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他到最后那一刻都没有转身去看他身后凝视着他的那些人的眼神,如果再重来一次,白柳觉得自己应该转身看一眼的。
——毕竟那是最后一眼了,看到他们完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