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气未消,正适合山中访友。
惠元寺真的是老朋友了,不止方丈僧人混了个眼熟,连一草一木都熟悉了起来。
程丹若带着姜太太、左太太和左悦娘,到寺中吃斋饭。
惠元寺的斋饭越做越好了,不见丁点荤腥,却有食材天然的滋味。没被污染过的甜泉甘冽清甜,泡出的茶香气悠远,连程丹若这样不大懂茶的,都闻得出香气的区别。
她想想惠元寺的佛茶,再想想梵净山,心很痛。
但今天不是讨论经济发展的时候。
吃过斋饭,“正巧”碰见了边太太,大家一块儿礼佛抄经。
程丹若打算抄个心经,盂兰盆节烧给父母,这篇短,她有时间好好观察两家的心思。
左太太时不时看向女儿,应付边太太,眉间闪过忧虑,姜太太看得出大嫂的愁肠百结,适时调节气氛。
边太太年纪不小了,抄了会儿便要歇一歇,表情较为严肃。
左悦娘知道自己在被相看,露出一丝紧绷的谨慎,少说少做,埋头苦抄。
程丹若放下笔,开始夸小姑娘字好:“写得比我端正多了,没少下功夫吧?”八壹中文網
左太太笑了,口气难掩骄傲:“她三岁就握笔,由祖父带着教了半年,十几年风雨无阻,每天早晨起来先临半个时辰的字。”
程丹若:古代小朋友太惨了。
边太太却附和:“字如其人,您家姑娘是个端正沉稳的性子。”
“您谬赞了。”左太太叹息道,“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我还想她活泛点儿才好呢。”
边太太但笑不语。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女儿活泼纯真,但做婆婆的,自然都希望媳妇稳重大方。
尤其边家要第三代顶立门户,没有多少时间给孙媳妇保持天真,嫁进门就能主持中馈是最好的。
小雀贴着墙根走过来,手里捧着白瓷瓶,插着两支荷花。
这表示边小郎准备过来拜见了。
程丹若朝姜太太使了个眼色:“这荷花开得不错,悦娘还未见过吧?”
姜太太立时笑道:“我也不曾见过。”
“来都来了。”程丹若熟稔地支开她们,“去后头看看,摘两朵回家供佛最好不过。”
“您说得是。”姜太太招手,让左悦娘扶着她往后头去。
两人走得很慢,绕过回廊之际,恰好能看见远处上来的少年郎。
左悦娘快速地瞥了两眼。
边小郎斯文俊秀,样貌不差,左悦娘暗松口气,及时藏到了拐角后头。
姜太太倒是仔细看了会儿,方低声道:“是个文质彬彬的孩子。”
左悦娘没接话。
里头,边小郎前来拜见程丹若,顺便传话:“祖父同谢侍郎讨论文章,一时兴起便下山去了,命我侍奉祖母。”
程丹若一面打量他,一面笑道:“瞧瞧,就把我们撂下了。”
心里却在微笑。
谢玄英今日带了姜元文的书稿,就是弹劾的草稿,只不过改了改,变成一篇批判官员宿娼的文章。
边御史既然肯“讨论”,便是有意了。
那么,相看成不成就不再重要,成了,锦上添花,不成,就当刷经验。
但她还是希望能成的。
两个孩子都因为家中变故,不得不早熟,其实颇为相配。
否则男方早熟,女方天真,姑娘跟不上男孩的脚步,多半遭人嫌弃。反之,女方早熟,男方天真,更惨,妈带儿子,累都累死了。
所以,孩子气的就和孩子气的一起玩,能玩到一起去,成熟的就和成熟的一起成长,彼此扶持。
志趣相投,即便不能恩爱,也是可靠的伙伴。
她对边太太笑道:“还好你有孙子孝顺,不像我,得自个儿回去了。”
边太太道:“您不嫌弃,一会儿就让这孩子跑个腿。”又和边小郎道,“宁远夫人是子真先生的义女,论起来也是你的长辈。”
边小郎方才已经施过礼,这会儿不得不起身,又行了个晚辈礼。
“快别多礼了,我还没这么老。”程丹若笑了笑,“我们在抄经,你祖母眼睛不好,你替她抄一抄。”
“是。”
边小郎规规矩矩地立到案后,开始抄经。
左太太专注地打量。
字不错,且无须对照抄写,径直默出了地藏经,可见是熟稔于心。
是个孝顺孩子。她暗暗点头。
程丹若认真抄她的心经。
时间安静地过去了。
边小郎抄完剩下的地藏经,老实告退。左悦娘和姜太太自后头绕出来,手中捧着采摘的荷花。
左太太客气道:“老夫人不嫌弃,也拿两支过去吧。”
边太太笑道:“花甚好,正好供奉佛祖,承你的情了。”
左悦娘便亲手将荷花递给了边太太。
双方都放松了一点。
程丹若看在眼里,准备收工:“时候不早……”
“哎哟,是该回去了。”
“去问问,斋点还有没有。”
“您也喜欢荷花酥?”
“人老了,就爱吃软的东西。”
都是社交场的老手,众人熟悉地开始了散会前的寒暄,东拉西扯,你留步,你先请,承让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终于见到了马车。
边小郎搀祖母上车,也是这时候,他短暂地看见了左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