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定下求亲的意思,靖海侯也有意安抚儿子,并未刁难,次日便主动出马,找王尚书当媒人去。
柳氏昨夜得到消息,失眠一夜,今天的精神就很不,歪在榻等结。
左等右等,儿子和丈夫迟迟没有回来,不由心中警醒,派人在门口守,终于在临近傍晚之际,等回儿子。
“怎的去这么久?”她问,“定下?”
谢玄英捏捏鼻梁,吐出口气:“差点没成。”
柳氏不解:“子真先生没有同意?”
“父亲去寻大宗伯当媒人,但大宗伯不肯。”他真的被吓到,“王家正准备提亲呢。”
柳氏愕然不已:“谁?”
“王六郎。”谢玄英表情微妙,“大宗伯早就看世妹,一听我要提亲,立时吩咐去寻媒人,赶去燕子胡同提亲。”
一时间,柳氏竟不知说什么。
王六是长房嫡子,王尚书这般心急,必是十看。
“父亲去寻大司马当媒人。”谢玄英说,“前后脚,老师都蒙。”
柳氏:“然后呢?”
谢玄英深吸口气,说:“大宗伯同老师说,今日来得巧,不如双喜临门,让世妹嫁给王家,再把王四娘嫁给我。”
柳氏啼皆非,这确是王尚书能干出来的事。
“开始,老师谁都不答应,说世妹在宫里,出宫还要三年,不愿耽误。”谢玄英顿会儿,“我亲自求的老师,大司马也帮说话,这才同意。”
柳氏心底生怪异。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晏家女儿,结这一出场,还和王家争。
“子真先生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总觉异样。
谢玄英犹豫道:“挺像王家姑娘。”
“噢,也是个才女?”柳氏有点冷淡。
谢玄英看母亲:“……样貌。”
柳氏愕然,下下打量儿子。
“母亲。”谢玄英叹口气,加重语气,“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柳氏拧起眉梢:“我也不求十全十美,但总要有些长处吧?”
谢玄英想想,道:“程世妹我见过,是个『性』格坚毅的人,贫贱而不谄,得志而不骄,心『性』过人。”
柳氏平复一下呼吸,冷静地问:“还有吗?”
“器量不输于男子,为人不爱计较。”他迟疑地问,“应该不容易和大嫂、二嫂置气攀比?”
柳氏喝口茶,平静道:“不说是世妹,我还为是世弟。”
这是在找妻子吗?歹说个兰心蕙质,贤良大度啊。
她满腹怨言处吐,问:“人可贤惠,教养可,待人接物如何?”
谢玄英:不贤惠,人教养,可冷淡。
但不敢说,道:“她既能在陛下身边做司宝,想来不差。大宗伯就是看准这一点,才为王六求娶的。”
柳氏略微振奋:“司宝?是掌中宫之印?”
谢玄英道:“我原也这般想,但今日大宗伯和我说——”他看向母亲,“是掌御用之玺。”
柳氏难掩吃惊:“陛下如信重?”
“是,大宗伯说,她和周太监管御玺。”谢玄英抿口茶,谨慎地说,“其他的我还不清楚,下次进宫再打探。”
柳氏心中的郁闷消散不少,接说:“八字问来?”
谢玄英自袖中掏出帖:“要麻烦母亲。”
“唉。”柳氏『揉』『揉』额角,头晕脑胀,难劳神,“明日去惠元寺问问吧。”
谢玄英草草点头,并不多言,反而道:“明天端阳,陛下必是要召我进宫,恐怕至多拖延两三日。”
“可想,打算走到哪一步?”柳氏毕竟做多年主母,即便被搞得心绪杂『乱』,也没忘记最要紧的事,“下聘后,亲事就算定。”
“咳,”谢玄英清清嗓子,看向母亲,“若意外,自不可令老师寒心。父亲也说,多添两千两银子做聘礼。”
柳氏原本的话咽回去。
她主持中馈,太清楚银钱的重要『性』。按照律令,今后家,爵位归嫡长,剩下的家业诸子平,但大多数财产都是与爵位挂钩的,说到底,还是大头归老二,其他的才由儿子们。
婚事是最光明正大给补贴的机会。
两千两不多,也不少。老二成亲时,原定的聘礼也就是五千两,后来刘家的嫁妆单子送过来,近万两陪嫁,才不得不再添两。
给出去的银子再回来,就是三房的东西,给不出去,那就是空头允诺。
而且,婚事许都许,不管什么由反悔,终究于声有碍。
“这……”柳氏快速衡量利弊,终于松口风,“先合一合八字再说吧。”
谢玄英深知欲速则不达,没有再为程丹若说话,反而愧疚道:“儿子不孝,令母亲为难。”
柳氏可奈何,唯有一声长叹。
*
翌日,宫中真来人,说皇帝让谢玄英进宫吃粽子去。
家常至,圣心在不必多言。
谢玄英立刻进宫,在西苑的龙舟见到皇帝。
他船,陪同游湖,顺道喝雄黄酒,吃粽子和加蒜过水面。
皇帝问他:“这几日忙什么呢?不是叫进宫来陪朕说话么。”
“忙说亲事呢。”谢玄英回答。
皇帝马来兴趣:“都相看谁?”
“父亲属意张督宪家。”他说。
皇帝:“张文华是个有本事的,他家小娘子如何?可貌美温柔?”
谢玄英道:“不曾见,他家正在守孝,不打搅。再者,父不曾见,女亦不知品『性』,臣为还是慎重些。”
皇帝道:“就这一家?”
“还有几家。”谢玄英剥掉粽叶,又吃一个,“我同父亲说,成亲还是知根知底得。”
皇帝听出话音,说:“论知根知底,不如王家,王厚文惦记多久?”
“大宗伯……”谢玄英摇摇头,“平日里待我,关键时候还是偏心自家人,差点抢我的亲事。”
这么大一个惊天八卦,皇帝立马精神,连连催问:“怎么,们抢亲呐?”
谢玄英就把那天的事情说。
皇帝啼皆非:“还有这等事?”回想一下晏家,有点惊讶,“我记得,晏家没有女儿,有程司宝一个女吧?”
谢玄英:“司宝?”
皇帝:“啊。”
“臣尚不知事。”谢玄英迟疑一刹,惭愧道,“原为程世妹吃苦耐劳,不畏艰险,更适合做亲,却不曾想竟是姑父得用之人……”
吃苦耐劳。
不畏艰险。
皇帝和柳氏一样,忍不住问:“这是挑的媳『妇』?”
“陛下容禀。”谢玄英放下手中的酒盅,整思绪,道,“臣去山东,感悟良多。”
他慢慢道:“卫废弛,昌平侯率的军队却战力不俗,倭寇背后牵扯甚广,不止有东瀛浪人,还有西洋诸国,他们也有枪炮,很难对付。想要清平海,非一日之功。”
皇帝问:“朕亦有意,可有必胜之心。”
然而,谢玄英摇摇头,说道:“臣虽略通武艺,却有太多不足之处。”
他列举:“臣通马术,却不擅长在船作战,虽然比晕船的北人一些,可海浪起伏极大,普通人想站稳都不容易,不要说作战,非有数年之功不可。”
皇帝“嗯”声,没有表态。
“昌平侯擅水战,其子亦有勇武之处,次在山东,我亦见到数将官,各有长。有一参将姓谭,熟读兵书,练兵也,远胜臣多矣。”
谢玄英诚恳道,“臣能有今日,依仗的不过是陛下的恩宠,难与老将比肩。”
皇帝缓缓点点头,问:“这是想的,还是爹的意思?”
“家父认为,臣太年轻,难服众,反倒坏陛下的大事。”谢玄英不动声『色』道,“这自然是应有的顾忌,臣原也不敢担重任,想为陛下效劳,哪怕做一马前卒,也是心甘情愿的。”
皇帝挑眉。
谢玄英正『色』道:“臣希望能去边境历练几年,吃几年苦,比起倭寇,北境边防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没想到他主动请缨,却是想去北边。
北地寒苦,怪不得说要选一个吃苦耐劳的妻子。亲事定才开口,可见不是随口一说,是真这么打算。
皇帝一时感慨万千:“呀……”
“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栽培。”谢玄英恳切道,“北地寒苦,甘之如饴,愿为陛下守九边。”
这番话发自肺腑,字字真心,皇帝自然辨得出个中诚意,蕴在心头的恼怒,不知不觉消散大半,佯怒道:“要是爹不开口,也这么想?”
谢玄英略一沉默,才道:“我在山东时便想,水师虽,不如铁骑。父亲虑亦是臣担心的,我从未在军中历练过,谁能真心服我?且为陛下办差,何必在意是文是武,都是为陛下尽忠罢。”
他抬首,恳切道:“您想我打仗,我就去,您觉得我能治一方,我也去。”
“也罢。”皇帝一语双关,“朕知道孝顺。”
他摆摆手,转回原先的话题:“程司宝出身不高,品『性』颇佳,选的不差。”
皇家选秀皆是民女,皇帝看重出身,却并不靠出身判断一个人。程丹若在他皮子底下这么久,欣赏的地方多,不满的少。
不过,做属下是,做妻子可未必。
他点评:“她『性』情刚强,怕是不会温柔小意。”
谢玄英认真辨:“在边境,刚强些才,总不能我在外出征,妻子在家哭哭啼啼的。”
皇帝欲说还休半天,奈摇头:“将来后悔,别怪朕没提醒。”
谢玄英道:“姑父放心,若能共苦,我自然敬重她。”
皇帝:“……”
这孩子还不开窍呢。
他暗叹口气,有意再提点两句,可转念一想,将来真去边境,吃得苦比什么都重要,想要温柔可人的女子侍奉,大可蓄婢纳妾。
当然,前提是得贤惠大度些。
“既然有决意,朕也不多干涉。”皇帝自认开明,“正,人就在朕跟前杵,朕替□□些时日就是。”
谢玄英忙道:“不敢劳动陛下,而且……”他苦,“是口头许约,还未过文定呢。”
皇帝道:“那待换过庚帖,再同朕说。”
谢玄英应下,又道:“既未定下,事还要请姑父莫要声张。”
皇帝奇怪:“为何?”
“程司宝还要在陛下面前当差,我时常进宫,若为人知,岂不尴尬?”他说,“还有三年呢。”
皇帝语:“三年?三年后都几岁?今年就把亲事定下来,最晚明年,给朕当差去。”
他骂:“成家才立业,再拖下去像什么样?”
谢玄英犹豫半天,才道:“多谢姑父。”
他又在龙舟陪皇帝赏会儿石榴,下午才回家。
柳氏已经回来。
“母亲怎么回得这么早?”他请过安,直截当地问,“问如何?”
柳氏的脸多影:“惠元寺的方丈亲自批的,说女方是金命,『性』情坚毅,胆大心细,前半生多坎坷,在中有木,可消耗金力,化险为夷。而是水命,金生水,源源不绝入东海,必成大器。”
“是吗?”谢玄英端起茶盏,心想,惠元寺方丈的人情,倒是还得不差。
谁想柳氏又道:“虽是如,我防万一,还去清虚观。”
他顿住。
“观主的批语更准,说是贵人命,可享高官厚禄。”柳氏道,“身为女子而居高位,必是丈夫事业有成。”
她吁口气,原本的三愿意,也变成五:“八字相合,看来是天注定。”
谢玄英默默松口气。
“如便。”他道,“陛下今日真和我说起前程,早日定下为。”
柳氏点点头,思索道:“聘礼原是齐备的,公中三千两,我私下为贴补两千,如今还有两千,已十体面。”
犹豫下,解释道,“祖母原也有东西留下来,是不多,我想留给两个妹子,将来嫁妆也看一点。且聘礼给的太多,晏家的嫁妆就不备。”
老侯夫人过世时,嫁妆按她遗愿配:膝下长大的老大一千五百两,老二是嫡长子没得说,两千两的补贴,还有一千两给谢大姑娘添妆,剩下的三千两归后头的孩子。
如今,谢家还有一个谢四和谢二姑娘、谢三姑娘不曾定亲。
柳氏不得不为她们考虑。
“母亲。”谢玄英思索道,“聘礼还是三千,父亲给的兑成银票给过去就是,您的嫁妆留不要动。”
柳氏不满:“这是为何?聘礼抬出去才三千,叫人家怎么看?”
尤其是许家,她就想让许家看看,哪怕这次门第不如,自家也要厚待。
“老师不会计较的。”谢玄英道,“我的聘礼太厚,将来四弟娶亲如何是?父亲必不肯再给两千两,他又没个恩荫功,您得多看护一二。”
柳氏一时没想到这个,在她心里,小儿子肯定是要比大儿子略逊一筹。
“母亲,我与四弟一母同胞,不可再生嫌隙。”他道,“家财纷争,归根究底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小儿子在柳氏跟前长大,虽然混些,却也深得她喜爱。
她犹豫会儿,被说服:“也是,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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