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余隆,王振愣了片刻。
心想白天的时候还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怎么这会入了夜却是突然打起雷了?
不过王太监常年练就颠倒黑白大法,立马抓住这道雷响起的契机,顷刻朝朱祁镇跪了下去,疾声高呼。
“连上天都称赞陛下的圣明,以雷霆应之!”
“吾皇万岁!”
说完,纳头便拜,那叫一个神情激动。
王振这一跪,他的那些个义子哗啦啦全部都是跟着跪了下去,纷纷是口中大呼‘吾皇万岁’,看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個丰富。
而朱祁镇显然很是享受这种马屁,微微昂着脑袋,好似自己做了一件堪比唐宗汉武,让大明强盛万年的决定。
王振更是心头笑开了花,自己这一趟搜刮来的那一千多辆私产,终于可以运回家了。
就算没有建功立业,也算没白跑。
简直美滋滋。
这屋内的其他文臣,如户部尚书王佐、刑部侍郎等官员,想开口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连邝埜这等身居兵部尚书的要职重臣说话都不管用,那他们现在开口纯属是找骂,指不定还会被王振记恨上,随便找个借口被弄死。
“张辅!”
邝埜看向英国公张辅,那意思似是在说,你身为四朝老臣,勋贵之首,又是享誉一国的名将,别人怕王振报复不敢进言,你有何所惧?!
作为知兵之人,明明知晓大军宿营土木堡之利害,又为何始终是一言不发!
对于邝埜投来的灼热目光,张辅只是垂眸低下头,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都说岁月磨平了菱角,可在这位当年意气风华、马踏安南的英国公张辅的身上,莫说是菱角,角皮都磨光了。
“邝埜,陛下已经下旨全军宿营,你莫非要抗旨?!”
王振在义子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冷笑着看向邝埜,他早就想整死这位兵部尚书了,正愁没借口。
“&#%***!”
邝埜心一横,脚一跺,刚准备跟王振豁出去了。
而就在这时,屋门被推开了。
门咿呀之音传出来的瞬间,所有人的眉头都是下意识皱了起来。
土木堡虽然是一座边缘小堡的破败小院,但因为有了皇帝陛下驾临,这破败小院就不能再叫小院了,而是得改名叫土木堡行宫。
而这主屋,就是行宫内皇帝陛下与诸位大臣商讨国事的廷殿。
闭门廷议乃是国事,决不可受扰。
并且官居五品以下者,连参与廷议的资格都没有,这门自然更不能说开就开。
“大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太监。
这位死太监尖声喝出,守在门内两侧的锦衣卫瞬间涌了上去,其他人亦是目光落在这开了的屋门之上。
瞳孔,骤然一缩。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道身影。
中壮之年,初现老态,然而眉眼之间又尽是帝王霸道刚意,令人莫敢直视,身上更是穿着一袭红色龙袍。
而手中,则是提着一根触人心目的狼牙棒。
龙袍?!
当看到龙袍的瞬间,所有人都是眼角一抽。
大明可不是穿衣自由的时代,在一段固定的时期之内,龙袍只有一个人能穿,那就是当朝皇帝,大明天子。
太子穿都不行,穿了就是谋反,嘎嘎干死。
而且这个人的模样,不知道为何,众臣看起来总感觉有些熟悉,似是在什么画中见过。
龙椅上坐着的朱祁镇也是愣住了。
wtf?
这么大胆?
当着老子面穿龙袍?!
今儿个老子要是不把你丫皮给剥了,你老小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胆敢僭越天子,擅穿龙袍。”
“锦衣卫听令,将此人就地正法!”
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龙袍大汉,王振当即一道尖声大吼。
然而,下一刻。
当另外三道身影紧随迈过门槛,手中各自提着不同冷兵器出现在第二行列的时候,屋内大半之人都是懵逼了,心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两道龙袍,一道蟒袍。
当然,主要不是这三道身影穿的什么,而是这三张脸代表了他是谁。
在大明朝做官,除非是经历洪武年间那般的官场血洗,为了维持朝廷各司运转,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会发生火速提拔官员的案例。
但除却洪武之外,再往后的官场晋升,基本都是遵从先科考进士,然后再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规则。
一个新科进士爬到能够随皇帝出征的品阶,少说也得花上二三十年。
所以这屋内大半的文臣,大部分都是宣德和正统年间中的进士,也有少部分是永乐年间的进士,比如邝埜、王佐等这些个六部高层。
又比如勋贵之中的张辅,他当年更是跟着他爹张玉一起追随朱棣靖难。
当然,也包括王振,这死太监就是永乐末年进的宫,有幸见过几面永乐帝。
当这三道身影映入眸中的刹那,嚣张不可一世的王太监,脸上的张狂瞬间僵住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朕拿下!”
唯有大明战神这个蒙鼓人,全然不知。
原本突然出现一个穿龙袍的,朱祁镇就已经感觉极度不爽了,现在又多跑出来几个。
当真是叔可忍婶婶不可忍,不怕朕这个皇帝当干部了?!
嗯?
朱祁镇顿感不大对劲,自己的话怎么不管用了?
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王振。
只见王死太监整个人都蚌住了,愣在了原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活像是见了鬼,这会嘴唇打颤着开了口,一句利索话都说不全。
“太,太,太,太宗皇帝!”
文臣之中,以邝埜几个老臣,勋贵之中,以张辅为首的几个旧年老将,皆是率先跪了下去,他们都是历经过永乐一朝,自然认得太宗皇帝真容。
“恭迎太宗皇帝显圣!”
率先喊出这话的是邝埜,也只有读书人脑子转的快了。
在读书人看来,但凡是一切用儒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可以归于神学。
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这就是当今无道,大明先祖显灵了!
而且,不止一个!
其他从未见过永乐帝的臣子勋贵,一瞬间都是懵了。
太宗皇帝?!
大哥,你是不是在逗我?!
但懵逼归懵逼,连大佬们都跪了,他们这些小弟自然也是清一色跟着跪了下去,个个表情看起来都活像是见了鬼。
不过,这一声太宗皇帝还没喊完。
三道加三道身影,六道身影齐齐迈过了门槛。
当再一次看清来人的时候,邝埜、张辅这几个四朝老臣,张了张口,硬是没有喊出声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喊了。
有三个太宗皇帝就算了…
怎么还有三个仁宗皇帝…
又来三个先帝?
麻了…
彻底麻了。
这怎么拜?头磕烂了也拜不过来啊!
最后迈过门槛的才是徐达、朱能、柳升、天顺于谦和洪熙朱高煦,已经不受关注了。
至于季伯鹰,他先老朱踏过门槛一刻就已经出现在屋内了,只是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大明皇帝们的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父,父皇?”
朱祁镇脸上的嚣张,在宣德朱瞻基出现的那一刻,彻底收了起来。
他九岁登基,从未见过祖父朱高炽,也未见过太爷朱棣,更是没有机会见到祖爷朱元璋,甚至于幼年的模糊记忆,让他现在都不记得自己父亲朱瞻基的具体模样了。
但是,宣德朱瞻基这张脸上的胡子,这眼中的眸光,他永生都忘不了。
就像用高科技复制一堆伱爹的克隆体,但只要养过你的那位爹给你一个眼神,你瞬间可以从中判断出你亲爹是哪个。
这便是,父子。
永乐小朱和洪熙小朱都没有养过这么一个朱祁镇,自然不存在那种父对子的威仪。
宣德朱瞻基没有理会朱祁镇,冷着脸,提着一根黑铁棍走过群臣,来到朱祁镇面前。
“父,父……”
不等这皇字出口。
‘啪’。
宣德帝另一只手扬起,反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在朱祁镇脸上。
还不等眼冒金星的朱祁镇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要挨打的时候,宣德帝一把揪住朱祁镇衣领,直接将朱祁镇从龙椅上给拽了下来。
这位刚熬过病危的宣德帝,这一刻生龙活虎,犹如回光返照。八壹中文網
做完这一切,宣德帝这才握着铁棍,毕恭毕敬的退到一旁。
跪在地上的群臣都看呆了,当朝皇帝被先帝拽下龙椅,岂不是等于被废了?!
‘这人是?’
众人的目光,此刻都是凝落在最开始那位穿着红色龙袍,手提狼牙棒的中壮年男人身上。
他们总感觉这张脸看起来有点熟悉,但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心中的那般猜测,倒是越发明朗了起来。
只见老朱提着狼牙棒,神色严肃的走到这龙椅旁。
望着这张由纯金打造的龙椅,眼神冰冷。
亲征还带着一张龙椅?!
你他娘的这是出来打仗还是观光游?!
老朱瞥了眼被拎在一边,满脸懵逼的朱祁镇。
对于这位生了一张颇有英气的脸蛋,实则毁了大明国运的曾重孙,老祖握着狼牙棒的手,不禁又握紧了几分。
但俗话说的好,家丑不可外扬。
折身,老朱坐在了龙椅之上,眼眸扫过这屋中的这帮正统群臣。
这一刻,邝埜和张辅几个要是再反应不过来老朱是何人,那就是个纯纯大傻子。
现在也管不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当是神学大兴,齐齐都是磕头大拜。
“恭迎太祖显圣!”
“恭迎太祖……!”
“…………”
这声音传出屋外,屋外站岗的亲军都愣住了。
太祖?
这屋里头的大佬们都被王太监玩的精神分裂了?
“跪下!”
宣德朱瞻基一棍子砸在朱祁镇后小腿。
已经懵逼的朱祁镇,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的扑通跪在了老朱面前。
“都给咱滚,没有咱的旨意。”
“入门者,斩。”
家丑不外扬,教训儿孙,当然不能被这帮臣子看着。
老朱的目光,冰冷中透着凛寒,落在这帮正统臣子的身上,每一个人都是被看的心神胆颤。
这就是传闻中的太祖皇帝吗?!
以往都是从史书上得知洪武年间当官多么不容易,大家都纷纷想回家种田,不想当官,当时看书的时候还嗤之以鼻,当官多舒坦,哪有给官不当的道理。
现在这一刻,他们才深切感受到什么叫做身临其境。
站在这位太祖皇帝的面前,有一种随时都可能被刀的感觉。
“遵太祖皇帝天旨!!”
邝埜、张辅、樊忠,一个个都是扯着嗓子大吼。
在老朱的威慑之下,他们甚至连瓦剌带来的危机感都短暂忘却了,一个个都是快速起身,纷纷低着头退出了屋子。
直到走出屋外三丈,邝埜这才敢长长呼了一口气,刚才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喘,脊背已经吓得满是冷汗。
“张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张辅,张辅也看着他。
“你读的书多,你问我干嘛?我要知道的话,我还干什么武将!”
张辅更是眼角抽了抽,因为他看到了朱能…
当年朱能被拜为征夷将军,南征安南,他张辅作为右副将军随征,行军半途之上,亲眼得见榻上的朱能咽气,这才由他接任了主帅之位。
试问一个曾经由你亲眼见证死了快五十年的前辈,突然活生生在你面前出现了,你什么感受?怕不怕?
“对了,我怎么感觉刚才看到于谦了,他不是留守京都吗?”
户部尚书王佐也是抹了抹头上吓出来的汗,唏嘘了几声开口。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邝埜愣了愣,当初拟定官员随征名单的时候,为安全起见,定下了一个基本原则,以防万一,六部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必须留下一个。
兵部经过商议之后,由兵部尚书邝埜随皇帝出征,兵部侍郎于谦留守兵部。
“莫说于谦了,我还看到了汉王,当年宣德帝下旨,就是我带人烤的他…”
“诸位大人。”
“王振,他好像没有出来。”
站在一旁的樊忠一直注视着屋门,当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依旧没有看到王振的身影。
话音落,众人眼神都是亮了。
屋内。
王振王太监正躬着身,朝着老朱、老朱棣、洪熙帝、宣德帝等人一脸的赔笑。
“那,那个,诸位陛下,你,你们聊家事,奴婢,奴婢就先告退了。”
猫着腰刚想转身,小朱四和永乐小朱就已经一人压住了王振一边的肩膀,脸上露出凶残的笑容,他们都知道这位王振是大明第一位宦奸。
王振身子一抖,双鬓冷汗哗哗哗狂流。
他所有依附在朱祁镇身上的权力,在这些大明先灵面前,全是花架子,毕竟他连这些皇帝是人是鬼都搞不清楚。
而跪在老朱身前的朱祁镇,一脸懵逼的他下意识抬了抬头,吓得脖子一缩。
因为十双泛着寒光的眼,正围成一个圈盯着他。
“咱朱家有这样的子孙,实属是我这个太祖的过错。”
“今日。”
老朱提着狼牙棒,缓缓站了起来。
“咱便亲手教一教后世儿郎。”
扬起手中狼牙棒。
与狼牙棒一同映入朱祁镇眼中的,还有一把斩马刀、一根打铁鞭、一大鱼头刀,三柄骨朵锤、三根泛着冷光的黑铁棒。
从出生到现在,堡宗陛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娘…救我!’
‘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