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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大人们鼓足勇气的话落到了阮似锦的耳朵里。
她扭头去看,对上一众人期许的目光。
小姑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神态像是在思考,半晌小姑娘软声道:“可是爷爷说做人不能三心二意呀~锦宝如果每样都学,就学不精啦。”
当然这只是托词,只是阮似锦觉得没必要立刻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她又不是圣人,同意学医也只是因为需要靠学医炼制药丸给家里人养生,只不过现在多了个大姑父的腿要治。
至于其他的工艺,她一个三岁娃娃学来做什么呢。
众人一听,眼神黯淡了不少。
张文元看到后,心下一叹,自然是明白其他老伙计的想法,谁家也不想断了传承,但老一辈传下来的手艺他们并不想外传,尤其是教给曾经奴役过迫害过母国和同胞的敌人。原本已经打算摆烂,宁可封住嘴将手艺带到地底下也不说,可这样的天才就摆在眼前,谁能不心动。
重点是,这个小天才还是帮助他们留下来的天才,还是需要他们报恩的天才。
他们这群人浑身上下能拿出的最有价值的最后也只剩下这么一门手艺了。
张文元张老爷子看向阮似锦:“锦宝想学的就学,不想学的就不学。他们也是想报恩。”如果不是社员们害怕这个小姑娘看到那一幕伤心哭鼻子,他们也不会那么顺利的被留下。这些大家心里都清楚。
阮似锦看过去,心里自然认为是这群人好好活着、老实活着就算是报恩了,但那一双双亮起又暗淡的眸子,看起来确实让人有几分动容,尤其是阮似锦对老牛棚那批人搜魂后知道的更多。
“唔。”小姑娘明亮的杏眸转了转,然后重重点头:“嗯,那等学完医再学别的。”
对于这一点没人有意见,中医虽然学无止境,但就跟数学一样,学会了理论和基础,剩下的重点就在于思考和变通了。
说完阮似锦扭头看向重新燃起斗志的人:“所以老爷爷老奶奶还有叔叔婶婶们都要好好养身体哦,等你们好了,就可以当锦宝的老师了。”
软乎乎的小奶音说起话来却像是学着大人的口吻去关怀他们。
“好、好!”
“我们肯定抓紧养好身体......”不仅如此,他们还得把手艺捡起来,等自个实力恢复到够格再去教小姑奶奶。
“乖哦。”阮似锦甜甜一笑:“不着急,时间还有很多呢。”
阮似锦说这句话也是因为感受到了他们的迫切和危机感,他们似乎还沉浸在没有走出‘困境’前的瑟缩,似乎还认为时间紧迫,似乎还在害怕,似乎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
不过也是,在他们的眼里,上面的一道命令他们就要像是无根浮萍一样在水面上身不由己的来回荡漾。
他们想扎根,他们想要安宁。
只是阮似锦无法明确的告诉他们,外面的人应该不会有机会继续操控他们了。
有实力自然会有话语权。
“......”
从今个开始,张老爷子改变了自个的教学速度,虽然药草药性依旧要默写下来让两个小家伙带回去背,但他现在稍微做了一些改变,已经从书本挪到现实开始实际去手把手的教了。
张老爷子想着既然两个小团子已经能熟练的背下了脉诀,那现在就可以尝试感受各种脉搏了。如果领悟能力够快的话,刚好棚屋里还有现成的伤员可以去练手。
这并不是不尊重,而是适当地把握每一个可以亲身感受的机会。这样的教法比用嘴巴去说更容易理解。
就像是某一天忽然有人告诉你说火是热的,棉花是软的,花是香的,可无论他如何细致的去描述,都不如你自己亲身感受一次来的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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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晒场上,老李正带着大伙儿翻晒粮食呢。
阮老头子回到大队部路过晒场的时候便走过了过去,人还没到,声音便传过去了:“老李,你这是把仓库里的粮拉出来晒了?”
老李闻声回头,一脸神神秘秘的走到了阮老头子的身边,然后在阮老头子的耳边嘀咕着什么。
“你们挖到田鼠洞了?一个洞里有两千多斤的粮食?”阮老头子脸上的惊讶不像是假的,虽然知道老神仙会在大队里放粮食,但他没想到老神仙居然是这么个放法。
如果不是小孙女提前跟自个知会了一声,怕是连他也没办法将田鼠洞跟老神仙联想在一起。
“是啊。”老李压低声音:“以前一个老鼠洞里能有个四五百斤就顶了天了,这回可是两千多斤的粮食。这平白挖到了粮食高兴是高兴,但我考虑着是不是小神仙的福运显灵了正在给咱们警示呢。”
“什么警示?”阮老头子问。
老李叹了口气:“大队长你还记得小姑奶奶出生前那几年不?咱们附近遭了灾,但外头在打仗,咱们老百姓为了支持国家就从牙缝里省出来粮食和钱交上去支援,我们吃野菜树皮可以,但战士们总吃差的哪有力气打仗。”
阮老头子陷入了回忆,五零年到五三年外头抗\美\援\朝,大队里捐了一批。
后面到了五零年初打到五四年的援\越\抗\法,乡下人又捐了一批。
那会地里的粮食产量本来就不够高,收获的粮食交到城里粮食站给公粮发下来后就没多少了,捐了几次,家里是真的一穷二白了。
原本他们想着,吃着山上的野菜凑合着,等地里的粮食收获了就好了。
可后面又连续好几个月都没雨,地里干了,井水浅了,每天又是大太阳,地都晒裂开了,人都不敢喝水,都紧着地里面。可最后庄稼都被晒的蔫吧了,希望都快破灭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断顿了,大队组织挖老鼠洞,挖出来几个里头也就几十斤几百斤,看着多,但放在整个大队里头,这个数量几百个人一块吃连半个月都撑不住。
乡亲们的裤腰带一勒再勒,人人饿的面黄肌瘦。
阮老头子叹了口气。
自家小孙女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时候出生了,一出生就给大队里头带来了一场甘霖,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
老李继续道:“那时候咱们人都快饿死了,老鼠还有余粮呢。咱现在这一个洞挖出来两千斤的粮食,我就怕......”
不得不说,乡下人对于灾难来临的危机意识是十分警醒的,寻常就爱存粮的乡下人,在发现一些征兆后便会警醒到有些捕风捉影。
毕竟灾难太可怕了。
如果不提前准备,那......就晚了。
阮老头子目光沉沉,点下了头:“老李,咱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但不能直接说出去引起大伙儿的恐慌。”一如大队长和支书会判断生产大队里的土地来年有没有肥力能继续播种一样,这种时候,压力也需要他们去扛着。
在阮老头子心里,当领导从来不是享乐的象征。领导是要领着大家伙过好日子的,是要警醒的,是要吃苦的,甚至也会因为自个的决策受些委屈的。
艰苦卓绝,努力奋斗,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为人民服务。
这才是当领导的真正应该做的不是吗?
“......”
是了,这确实是阮似锦的刻意给出的警示。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说五十年代末六十年初会有持续三年的大饥荒,那是因为阮似锦不确定有了自个爷爷的增产方子,有了自个爸爸研究出的武器,这连续三年之久的大饥荒还会不会再次发生。
‘饥荒’,光是这个词就足以把乡下人吓得肝胆欲裂,更别说是连续三年的饥荒了。
在阮似锦的眼里清河大队的人靠着自个的双手勤勤恳恳的过日子,才幸福了没两天。她不想说出来吓唬他们。
因为就算饥荒来了,她也有能力护住清河大队的人。她的空间要粮有粮,要抗旱种子有种子。如今以金丹后期,到时候引雷求雨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
当灾难来临之前,阮似锦喜欢看他们靠自个努力过上红火日子、昂扬向上的模样。
但,当真正的、人力无法抗衡的灾难来临之时,到时候他们信仰的小神仙则会护他们平安。
因此她才没有说的那么直白。
不过,就算清河大队的人没发现也没关系,她还留了后手,亦或者是可以说,她就是清河大队的后手和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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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到了晌午,社员们也到了下工的时间,今个阮似锦也是到了现在才被师父放了学。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小家伙受不了饿肚子,张文元张老爷子甚至还想要继续教下去。
没办法,两个小家伙都是一点就通,而且不是表面上懂了,而是真的懂了甚至能触类旁通。
比方说教会了小家伙如何认识脉搏的快,她就懂得了慢、教会了强,她就懂得了弱、教会了深,她就懂得了浅。
甚至,她还能将背下来的脉搏跟脉象一一对应,虽然偶尔有误差,但并不算错,只能说描述的不够精准。
以至于张老爷子越教越有成就跟,到了后面甚至根本停不下来。
“......”
‘嘎达嘎达——’
小三轮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不过这一次是小姑娘摊在车斗的靠背椅上,小男孩在前面骑。
阮似锦仰头看着天,比起以往叽叽喳喳的模样,这会的她有些安静,显得有几分沉默。
阮似锦回忆着从前在师门被漠视的记忆,回忆起自己一步步或是偷学或是增进修为去秘境争夺到的‘学习机会’。
时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被师父悉心教导竟是这种感受。
今生的学习与她过往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经历相比,并不累;跟她修仙求道时的闭关修炼相比,更算不上枯燥乏味。
尤其是看到那老爷子两眼放光时,她竟也觉得有趣,因此格外配合。
如果说之前是学着玩,那现在的阮似锦甚至有些享受学习,甚至有些好奇的想象着,另一批‘师父’到时候教学会是什么方法,会是什么神情,大约也会很有趣。
夏乾辰回头时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神态懒洋洋的窝在躺椅里的那一幕,看起来挺舒服的,大约是学累了才不愿意说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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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十一二点左右,社员们陆陆续续的都下工了。
老阮家附近的乡道上。
阮家大房的阮建军带着两个儿子大虎二虎扛着农具下工,一旁的阮建党也带着两个儿子大龙小龙下了工。
两房的人并肩走着。
阮建军侧过脸,看了眼自个沉默,眉眼却比从前坚毅踏实了很多的二弟:“老二,你现在家里还能忙的过来吗?”八壹中文網
“还行。”阮建党道:“大龙小龙已经会帮忙做饭洗衣裳了。”虽然大头依旧是他做。
但比起身体上的疲累,家里比起从前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时的热闹,显得冷清,没有人气。
两个儿子吃完饭就回去找大哥家的两个侄儿去玩,至于他则是会坐在院子里发呆将过去的事在脑海中一遍遍的重复着。
每回忆一次,他看到的过往就更清晰,人也更清醒。
“大嫂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阮建党出声询问着。
阮建军心里明镜似的,自打分了家,自个这个二弟就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犯了错不重视,大多都是插诨打科的糊弄过去,现在则是将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看起来沉稳太多了。
就跟他自己似的,以前过日子压根不用动脑子,大家有老母亲管着,小家有媳妇操持着,除了种地以外,他还真没为别的事操过什么心,直到分家之后,阮建军才真正意识怎么样去当丈夫,当父亲,甚至当儿子。
“好多了。”阮建军道:“锦宝跟大队里的狼神护卫经常去打肉,你还给送来了,红梅现在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之前红梅还去织布作坊里头上工呢,现在月份大了就没再让她去上工。”
“是得这样。”阮建党点头回应着,可一抬头却发现从前三弟那屋居然冒起了烟。
“大哥,那是三弟那屋的烟囱吗?”阮建党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结巴,甚至难以置信:“他们回来了吗。”
阮建军摇头:“不可能,该不会是着火了吧!走!快去看看去!”
说话间阮建军和阮建党一个健步就冲了过去。
可冲进去一看,便注意到他们自个忽略的细节。
“大姐?!”阮建军和阮建党愣神的看着整在棚子里用吊锅做饭的中年女人。
阮春花闻声看过去,面上没有什么姐弟重逢的喜悦,只轻轻‘嗯’了一声。
“大姐你啥时候回来的?咋回来了也没说一声?”阮建军表情憨厚的老实发问。
一旁的阮建党咽下失落、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大姐你这是、你怎么住在老三这屋里......”
“昨个来的。”阮春花起身,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两个弟弟,直到看的他们两个都有些心虚了才收回视线。
昨天爸妈还有三弟三弟妹帮她一块收拾的时候大房二房都没人在,估摸着是上工去了。
后面等他们傍晚回来了,天色也黑了,他们也只顾着回去先吃饭,等到后面天彻底黑了,也注意不到了。
十二月的天白的晚,黑的早,因此他们凌晨去上工也没有注意到小院里多了个小棚子和木板车。
不过追根究底也是因为阮春花没主动去打招呼,毕竟心里对这两个弟弟的做法还憋着气呢。
“大姐,你去见过爸妈他们了吗……”阮建党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小了些,他已经猜到了,大姐大概就是知道了家里的所有事所以才没跟他们两个打招呼的。
“见过了。”阮春花说话直率,从不藏着掖着:“就是爸妈和三弟一家给我搬的家。”
她言简意赅道:“你大姐夫在厂里受伤了,我把城里的工作卖了回家住了。老三家这屋暂时给我住了。”
之后如果能在清河大队稳定赚工分,她会考虑跟小妹一样,盖个小瓦房住。
不过现在,还是先凑合一阵子再说。
“什么!?”两兄弟震惊的看着一脸平静地说出这话的大姐。
阮建军绷紧了脸,眼神认真:“大姐,有啥我能帮的你一定要开口。”
阮建党也点头:“大姐你一定要说。”
小时候妈忙,照顾他们几个最多的就是大姐。
两人这话让阮春花还算满意,起码没有心寒后悔小时候带过他们。
“成,我晓得的。”阮春花松缓了神情:“晌午了,你们也回去吃饭吧,毕竟下午还要上工。”
阮春花已经上工了,在阮老头子的帮助下去了织布作坊,里面的人干活真的是热火朝天,比棉布还好的麻布一匹匹的送出去被一个叫绣娘的组长带着给布匹染色晾晒,干活的氛围可好了。
不像是在厂子里,大家勾心斗角,你干的好了,其他人私底下说你想在领导面前表现,居心不轨。干的不好,她们又想法设法的举报,你给你穿小鞋。
没办法,谁不想给自家多争取点利益呢?
可在这里,大家虽然都比着干活,虽然都想争先进,但还是会真心的互帮互助。
因为大伙儿的日子过的已经比以前幸福舒坦了,很多人都已经满足了。也因此大家争先进时跟小孩闹着玩似的,虽然在竞争但根本不会影响到彼此的关系。
每个人心思都简单,大队的评分也公平。
对于自己人,她们根本不需要动什么龌龊的念头。因为在清河大队只要是堂堂正正的靠着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实力去努力付出的人,就能被看到、表扬。
本就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大多说话办事都简单直爽,没啥弯弯绕绕,更不会勾心斗角。
而本性淳朴的人在看到别人的成功也只会艳羡并不会嫉妒。
有小神仙在,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何必嫉妒呢?
不过阮春花自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是觉得在这种氛围下工作,一点都不累,反而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内心充满的希望,想要多干活,想要争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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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宁县的边缘,新华电厂。
忙了一上午准备去外头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的阮建国一出门就碰到了熟悉的身影。
“夏哥?”
夏国安整个人穿的简陋却严实,他的脸上灰扑扑的,眼底青黑,眉眼有倦意,完全看不出他曾经那张坚毅冷峻的脸。
“嗯。”夏国安关上了门,拉着阮建国往里面走,往最深处走,甚至为了安全以前,他推开了办公室的书柜,带着阮建国进了里面被挖出来的小房间。
直到周围都静悄悄的,夏国安才蠕动着干涩起皮的唇道:“成功送到了。”
夏国安将自己在五九六基地里的所见所闻,除了那几层需要保密的机关,其余的谈话内容都告诉了阮建国。
“那位邓同志交代我一定要向你感谢,表示敬意。”夏国安道:“如果不是你的图,他们大约得迟两年才能彻底研究出东西。”
夏国安在阮建国严肃的神情中继续分享着自己这一趟带回来的消息:“外头不平静,苏维埃撕毁协议之后立马向中央施压,让华国还债。总理考虑到全国的生产情况提议十年还清,但......”但对方很明显就是知道华国的情况还特意来施压的,本意不是要钱,而是打压屈辱。
苏维埃在华国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一把,却也在最艰难的时候踩了华国一脚。
不过在外人来看只是屈辱,但对于中央军方来说,很明显苏维埃是知道华国不会放弃研究原子弹所以才会在经济上进行打压。
“最后还债的期限被压成了五年。”夏国安抿了抿唇:“中央拿不出钱,估计......”
阮建国看出了夏国安的欲言又止,于是便明白了。
国家没有钱,所以要筹钱。
向谁筹?
只有向老百姓筹。
但现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