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安内心的悲凉是源于他十分清楚,他住在清河大队清楚清河大队的社员们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他们也是时隔几年才穿上了一身新衣服。
夏国安更加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因为私心留下这群人。
因而一颗心才会越发沉重。
夏国安的视线忍不住看向车斗,里面的人双眸涣散、脸上身上都有伤,他们好像已经不在乎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因为没人会收容他们。
只今天一个早上,他们看过太多嫌恶、恨不得他们去死的眼神,看过太多人以各种极端的方法拒绝收容他们。
理解是理解,但还是会绝望。
曾经站在云端意气风发的人们,现在形如枯槁,如过街老鼠一般。
不,他们还不如老鼠,因为他们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是腐烂发臭的烂泥,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蛆虫。
没有人希望他们活下去。
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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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们......”
夏国安喉咙发干,一句完整的话磕磕绊绊的说的极为困难。他光是看那些人的状态就知道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但夏国安心里更清楚,清河大队的人一样不容易。
夏国安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眶中的湿润逼回去,他冷声道:“不能把他们全都留在这里.....”
阮建国心口一滞,身体快过大脑猛地上前一步,他拉住了夏国安的手臂,压低声音:“夏哥!”
他知道这群人对夏国安、对夏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更知道这群人曾经都是怎样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他们是各个领域里的人才,但此时......
夏国安的话清晰的传到了围观社员们的耳朵里,同样的也传到了阮老头子的耳朵里。
阮老头子眼神微变,看到自家儿子和小夏的眼神交流,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儿子为什么忽然抱上了国家的大腿忙里忙外好几天不回家,为什么亲家一家人会顺利的出现在开往清河大队的车上......
阮老头子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苏家人的无辜,因此才没有像是其他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一样上来就厌恶愤恨车上那群人,甚至会觉得那一双双毫无求生欲的眼眸看起来有几分揪心。
他好奇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会把人折磨成这副模样。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活生生的人身上竟然连一点朝气都没有。
“送他们走。”夏国安声音有些低哑,但他的表情十分坚定:“几百个人,养活不起。”
所以最起码不能让他们都饿死在清河大队。
快过年了,清河大队的社员都很期待今年的团圆饭。
他做不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
就在这时,原本表情有些纷纷不平的社员们都面朝大队内的方向热情的喊道:“咦,是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来了。”
“哎哟,咋能让小姑奶奶看这场面!”
是了,在社员们眼里车上那一张张陌生的脸都死气沉沉的,瞅着就晦气、可怜的很。心肠软的小孩子指不定会被吓哭。
阮似锦拉着夏乾辰的手往人群里挤。刚才她坐在家门口吃东西,看大队口的方向弥漫着浓厚的死气,但要死的大多又不是该死之人,也因此她猜到了。
掐指一算,果然是苏家人来了。
可她一来就听到夏叔颤着声说要送走一部分人。
阮似锦看向那车子,周围‘高大’的社员们担惊受怕的围在她‘小豆丁’一般的身体跟前,试图为她挡住外面世界的丑恶与无奈。
花婶子从人群中出来,蹲在阮似锦跟前小声安抚:“小姑奶奶,他们都是陌生人,看着有点吓人,要不我先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阮似锦摇了摇头,语气乖巧道:“锦宝想来找爷爷的。”
说话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清澈见底、泛着明亮的光泽,宛若没被世间的苦难和丑恶沾染过一般纯净。
花婶子有些为难,其余人也是。
唯独阮老头子,他听到了小孙女说的话后立马转身过去,见小孙女松开了夏乾辰的手一副要抱抱的姿态。阮老头子立马蹲下身子目光怜爱的抱起了小孙女,心里猜测小孙女可能是看到车上的人心里不舒服了。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就是他这样的糟老头子看着心里头都难过的很。
如果有粮他肯定会救,钱和粮还能赚,但人命没了就真没了。
可难就难在他们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
一直被众人高大的身影挡住视角的阮似锦被自家爷爷抱起来后才对上了车斗上的那么一双双绝望颓废的眼,其中几双泛着泪光的眸子是她熟悉的。
阮似锦窝在阮老头子的怀里,侧脸对准阮老头子的耳朵,她的两只小手捂在唇边,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阮老头子心口一震,嘴皮子抖了好久才抖出来两个字:“真的?”
粮食?有粮食?
小姑娘乖乖点头:“嗯呐,是真的呀。”
阮似锦的视线缓缓落在那群人身上。
倒不是说她的心肠忽然软了,只不过那群人活下去明显比死了化作一捧废土更有价值。
比起让他们的身体去滋养野草,倒不如留给她来合理利用。
自打学习了毛球给的资料之后,阮似锦发现,想要用科技改变生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对她这种极致的享乐主义来说,观察数据、记录试验,写论文发表,每一件事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与其自己拼命干,不如收养聪明好用的打工仔。
在阮似锦眼里,能用得上的人就是有价值的人。她手里不缺粮食,只不过从前比起养废清河大队的人,她更希望给清河大队指出一条明路。
不过现在,车上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得先活下去,得站起来才能走路。
不过说的残忍一点。有他们在,能减少外公一家的存在感,外公一家也能更安全一点。
至于这里面的害虫。
她会清理的。
阮似锦的眸子微微一扫,眼帘缓缓低垂,眼底的冷光被小姑娘卷翘浓黑的睫羽遮挡住了。
小姑娘嫩白的小脸依旧挂着不谙世事的表情,看着白嫩可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阮似锦看向他们身上乞儿一般破烂的衣裳,浑身的伤,如丧家犬一般的惨况。
好像曾经的她,也是一样、一样的可怜。
所以她想看看这群人活下去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
会和她一样吗?还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