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跪了一大片,大人小孩都跪着。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急的泪满流。
可以说在阮老婆子开口说出分家两个字之前,家里大部分人都认定了一大家子人会在一起过一辈子。
可现在分家证明办好了,新户籍卡也办好了,手续都走完了,就差分了粮食各过各的了。
阮老婆子将手里的分家证明递给阮老头子示意他读出来,里面家里的财产都分配好了。
阮老头子点了点头,将家中三个儿子所得都依次念了出来。
没人说话,只是孙金凤的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似乎在考虑什么。
“今个有什么不满的就说,过了今天,再来闹腾可就别怪我翻脸了。”
孙金凤闻言忙不迭的张了嘴就问,“妈,这粮食分完了,还有...”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头顶男人凶狠的目光将她吓得不敢往下说了。
“还有什么?哦,你是说钱。”阮老婆子看向怒火冲冲的二儿子,“家里钱的事,建党应该比我更清楚,咱们老阮家的账都是他在记着。”
阮建党点了头,嗓子里涩的很,说出的话也格外艰难,“咱家的账都是我在记...”
“那你就把账本拿出来吧。趁着一大家子人都在,好好让你婆娘听听,别分了家之后还埋怨老婆子我偏心!张大了嘴好好念一念,这每一笔账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这家里的每一分钱老娘有没有贪你们的!有没有偏心谁!”阮老婆子越说嗓门越大,说着她猛地一拍堂屋的木门,“给老娘大声的读!”
阮建党身体一颤,眼前发黑,他不知道自己是咋走回房间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读完账本的。
这个账确实是他记的,他比谁都清楚,妈谁也没偏心,反倒是自己媳妇经常说妈偏心三房的话更是没影的事。
这个家的收入赚的大头是三房,大哥种地一年到头就靠工分换粮食,自己虽然在大队部挂个会计的职位,平时也就是种地,只有算大队总账的时候才需要去干活,因此会计的工分也低得很,并没有比大哥多赚多少。
只有三弟开货车,有活干的时候,月月能赚个十几二十块,有时候发了狠,不休息的加班,再加上走运的话一个月能赚三四十。
可哪怕这样家里也没攒下多少钱,因为当初家里几个兄弟结婚花的钱,生娃花的钱借来了不少,还有年年有人婚丧嫁娶随的礼...
阮建党念完之后,后背的破衣裳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片。
“还有谁有意见?”
阮老婆子环视一周,人人都低着头,红着眼,却是没人再敢开口了。
他们已经没脸再说了,身为子女,身为兄弟,他们一直都没看清妈到底在偏心谁,直到分了家,闹了起来,才算是还三弟和妈一个清白。
“今个开始,各家按顺序做饭,老大家先做,依次老二老三。”
“我们老两口往后就跟着老三过,大房二房家里各有两个小子,这么分也算是最后给你们两家省点口粮,往后各家顾各家,好好过日子吧。”
阮老婆子说完摆了摆手,布满褶皱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行了,都散了吧。”
说完,她自个先回了屋,也不再看身后的几个儿子有多么失魂落魄。
“三弟...”阮建党垂着头,身子仿佛有千斤重,“是二哥对不住你。”
阮建国没吭声,只是起身轻拍了拍自己二哥汗湿的脊背,又搂住了一旁红了眼的阮建军。
听着自个妈戳心窝子的话,阮建国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沉声道,“大哥,二哥,咱们是兄弟,亲兄弟。”
“嗯...,二哥明白的。”
阮建党勉强笑了笑,脑子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这个家之所以分最大的原因其实在于他。阮建党止不住的想,要是从媳妇第一次提到偏心的时候就管住她,而不是一次次的轻拿轻放,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可他明白,之所以孙金凤那么大胆,大概也是看出了他不会管,其实他自己心底也是偏的。
所以从前,他嘴上不说心里也觉着妈肯定在偏疼老三一家,给心带上了有色眼镜自然看什么像什么。
“大哥,对不起。”阮建党低声下气的道了歉。
阮建军抹掉了眼角的湿润,他哑着声,“老二,妈真的没偏心。”
“嗯,我晓得的。”
“往后你别让弟媳戳妈的心口了。”阮建军看了孙金凤一眼,原本还觉着大龙小龙哭成那样让人心疼,可刚才分家的时候孙金凤问钱的事是真让他这个泥性子都有了火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些狠话,看到这样垂头丧气的老二却也说不出口。
“大哥,我都明白的。”阮建党拉紧了一旁不安分的孙金凤。
待大房一家四口回了屋后,孙金凤才道,“建党你拉着我做啥子,我,我得去给咱家做饭。”
“咱家?”阮建党气笑了,刚分了家她就分的这么清了。
孙金凤这会满脑子只想着以后自己就能掌管二房了,正满心欢喜呢,自然也就没深听阮建党预期里的怒气,“是啊咱家,等会咱想吃多少就能煮多少,再也不用看老(婆子)...人脸色了。”
孙金凤语调欢快,像是得了宝一样,“还好我今个跑回来了,不然谁给你们爷三做饭啊。”
阮建党黑着脸,被气的说不出话,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快,他压着怒气,“大龙,小龙。”
两个孩子颤巍巍的跪在两个大人身边,“你们两个去你大伯屋里待一会,我跟你妈有事要说。”
两个娃子对视了一眼,听话的起了身,朝着大房的门去了。
阮建党起了身,手里还拽着孙金凤的胳膊。
“你,你要干啥...”孙金凤才感觉到阮建党的脸色不太好。
阮建党默不作声的将孙金凤往屋里带,一进屋就紧关了房门。
孙金凤身体一哆嗦,忙就扒拉着门闹着要出去,可下一瞬她就被男人的话给堵了嘴。
“你要是闹,今天就去离婚。”阮建党的这句话像是从牙关里蹦出来的一样。
孙金凤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没敢再闹,到底是被孙家折磨的老实点了。
“建党...你拉我进屋来干啥,我去带娃们回来烧火做饭吃。”孙金凤一连被饿了好几天,这会满脑子只有吃,好不容易翻身能做主了,她咋也不会同意离婚的。
阮建党没理会她,只是一声不吭的坐在屋里,想到以后的日子,他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孙金凤。”阮建党黝黑的瞳冷冷的对上了孙金凤那双红肿的眼,他厉声道,“往后你最好安安分分的跟我过日子。爸妈那里,老大那里,老三那里,你要是再敢乱说一句闲话闹得大家不愉快,下一次就不是送回娘家这么简单的了。”
孙金凤绷紧了身子,被自家男人骇人的目光吓得直哆嗦。
“我,我晓得了。”孙金凤忙就保证道,“以后我肯定会老老实实过日子的。”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啥错,但为了哄好阮建党她还是止不住的保证。
“你最好这么做。”说完阮建党起身开了门,去大房接孩子。
已经分了家,他没那么厚皮脸让娃们在大哥家蹭饭。
也是现在他才认清,一个家心不齐就会散。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早知道’,只能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