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正值盛夏,火炉似的太阳炙烤着整片大地。
与此同时,红星公社旗下的各个大队都在抢收小麦、油菜籽等农作物。
清河大队也不例外。
蝉鸣声清脆高昂,白日里也叫唤的厉害,头顶的骄阳似火,大人们都在忙着抢收挣工分,所以乡下的孩子都会结伴去河边摸鱼摸虾顺便凉快一下。
大的带着小的,小的带着更小的,人和人像糖葫芦似的串在一起。
孩子们挨个的都守在清水河边上,小孩子跟着稍微大点孩子坐在河边,放下小脚丫在凉凉的水里轻轻的晃荡着,更大孩子们或是潜入水里,或是踩在河边,他们手脚麻利,没一会抓获的战利品就盛满了鱼篓。
原本画面还很和谐,只是忽然就有人听见了“扑通——”一声。
“不好啦!”
现场瞬间混乱了起来,“有人落水了!”
“啥?谁家的落水了?咋不看紧点!”
整个清河大队的娃子们经常在一块玩,回头一眼就能看出来少了谁。
“小神仙!是小神仙落水了!”
“完了!怎么是那个小姑奶奶!快,快点找去,不然俺们回了家也要被活活打死!”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场面瞬间就混乱了起来。
这小神仙可是全清河大队人家的恩人,当年要不是她出生的时候哭出了雨水,全清河大队的人都得被饿死。
听老一辈的人说,那场面可古怪了,全红星公社,十几个大队,就清河大队在下雨,越是靠近阮家的地界雨水越大。
所以哪怕过了好几年,大家伙的心里还都念着这份恩情呢。
“...”
另一边,清河大队的高粱地、小麦地里正聚集了大队里的所有劳动力在抢收。
挥镰刀的,摔麦粒的,装袋的,搬运的。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因为丰收,更因为久违的晚上能吃点好的了。
“俺说啊,建国家那个小神仙马上快要四岁了吧。”
“也不晓得老道士算的准不准。”
“咋不准?不准俺们早他娘的饿死了,要不是小神仙显灵下了场雨,哪还有俺们现在抢收的份!你可别当”
“这真能好起来吗?”
“那俺可不晓得,就是差不多到当年那个牛鼻子老道说的日子喽。”
“乖乖,这要是真好起来了,老阮家的可真就要发达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好起来,别说老阮家了,那老道士不是说了小神仙一旦好了就发威...就啥来着?”
“俺哪还记得,俺就记得俺爷抱着俺说到时候啊咱们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桌上还能摆上香喷喷的大米饭咧!”
“我滴个乖乖,那俺就盼着小神仙了!娘的,老子这辈子还没尝过大米饭是个啥味道呢!”
“哈哈,咱等着小神仙显灵!”
就在这时,正在地头割油菜籽的矮个青年扭头朝着身边的人嘀咕道,“建国,那不是你们老阮家的娃子吗?咋哭着跑过来了。”
在他身后挥舞镰刀的阮建国闻声直起了腰,紧实粗壮的手臂顺便刮向了下脸上黄豆大的汗珠子,他半眯着眼朝着二愣说的方向看过去,“二虎?”
二虎这个点来地里干啥?
“你瞅瞅,俺没看错吧,就是你大哥家的二虎子。”二愣子一脸骄傲,“不过这狗娃子一向机灵,咋今个哭成这熊样了,该不会是出啥事儿了吧,建国你赶紧...”
二愣子下意识回头催促,才发现阮建国已经拔腿往阮二虎的位置冲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阮建国的心里闪过了不安和恐慌,所以他抬腿跑的速度极快,像是拼尽了全力。
在阮建国走后,另一边老阮家的人也注意到了哭着跑来的阮二虎。
“出啥事了?”阮建国气都没喘匀呢就张嘴问了。
阮二虎光着膀子就穿着一条湿哒哒的、黏在腿上的破裤头子,打着各色的补丁,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里还有害怕,“俺...俺...”
“别哭了,快说!”阮建国心里的不安更浓了。
“囡囡掉水里了...呜呜...大虎哥他们找了好一会...俺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捞着呢...”
阮建国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瞬息之间,他连给记分员请假的功夫都没有,径直的就冲着清水河的方向跑过去了。
那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看到阮建国这幅模样的老阮家人都聚在了一起。
“大队长,你家老三这是怎么了?”记分员老李凑近了阮老头。
阮老头子摇了摇头,皱起了满脸的褶子,“你先给他请个假,不对,给老阮家这几个都请个假。”
“行行行,我办事你放心。”老李拍了拍胸脯,“这里交给我,你们快去瞅瞅吧。”
老李说完,就见老阮家的人都冲着阮二虎那边过去了,一同过去的还有几个凑热闹的。
“二虎,出啥事了,你三伯咋跑那么快,往哪儿去的?”
阮老头子看向擦干泪,还红着眼跟个小花猫一样的阮二虎。
阮二虎耷拉着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囡...囡囡落河里了,俺哥他们都还没捞着呢呜呜呜。”
“啥!?”
阮老头子身后的阮老婆子听了这话气的一个倒仰,没等人扶她,她就挺直了腰,红着眼开始骂,“你们几个泼猴!我说没说过,你们几个把囡囡给老娘看好看好,谁让你们带她去河边的?!这下倒好,看到水里面去了!”
“看老娘不打死你们几个小畜生!”阮老婆子气的厉害,瞪大了一双眼,看起来像是要吃人的母老虎似的。
别人不知道她能不知道,阮似锦那丫头简直就是老三的命根子,三儿媳妇去外头给闺女求药求了一年多了都没个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万一老三媳妇遇到事了,说句不好听的,囡囡那丫头就是老三活着的唯一盼望了。
“娘,俺们几个先去找二虎他三伯去吧。”
开口说话的是阮家大嫂刘红梅,她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模样普通却顺眼,面盘蜡黄泛着被晒出的红晕。
刘红梅说话时似乎习惯性的低眉顺眼的,她老实巴交道,“娘,咱们先去河边上看看吧,要是你不在场,俺怕三弟到时候...”
到时候没个人在旁边撑着场子,怕他想不开,毕竟老三媳妇自打离开之后,一两年了,到现在还没个消息。
要不是因为囡囡这个小神仙的称号,估计早就有人要开始传风言风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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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边。
阮建国赶到之后,借着身高优势,他一眼就看见了被一众孩子围在里面的瘦小身影。
眼前,那个出门前还睁着一双黑溜溜的葡萄眼,乖乖接下红薯干一口一口慢慢吃的小丫头。
这才多大会功夫,居然面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躺在那脏兮兮的泥巴地上一动不动了。
仔细看过去,小丫头的胸口连一丝起伏都没有了。
阮建国红着眼,握紧了拳头,上一秒还挺直着的肩膀陡然间就塌了下来。
可下一瞬,他却猛地冲过去挤开了人群,男人像是失去了幼崽的野兽一样低吼了一声。
阮建国朝着自己当做心肝一样疼着的娃儿跑过去,长臂一展,将别的孩子都害怕的女儿给搂在了怀里,一下又一下的勒着小女娃的肚子,试图把河水和淤泥给压出来。
“囡囡...是爸爸来了。”阮建国哽着声,一个近二十七岁的大男人滚烫的热泪止不住的落着,“爸爸来了...囡囡乖...你睁开眼睛看看爸爸...”
一旁的小孩看到这样的阮建国都不敢吱声了。
小孩子们最会看大人的脸色,单是看阮建国的脸色他们就知道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