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第一次听说新疆出现白鬃狼的消息后,便觉得白鬃狼不仅仅是一只狼,它像一个引子,还会引出一系列和狼有关的事情。狼之所以汇成狼群,是因为每只狼的情况不同,才汇集成一个团体,比如有的狼瘦小,有的狼高大;有的狼捕捉猎物的本领弱,而有的狼天生就会捕猎。新疆出现白鬃狼的消息,让人觉得整个狼群都是白鬃狼,这让王叔产生了疑惑,怎么会有那么多白鬃狼汇集于同一狼群呢?他觉得这个消息是人编造的,也许从蒙古国过来的狼群中有白鬃狼,或者说狼群中的白鬃狼比较多。这是恐惧的本能反应,白鬃狼并没有那么可怕,是人把自己吓坏了。王叔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打死白鬃狼,让人们明白,白鬃狼确实有,也凶恶,但它也是肉长的,子弹打到它身上,它照样会一命呜呼。一壶奶茶已经烧好,咕咚咕咚在响。所有人都很紧张,不安地等待着。这是王叔的主意,他还是那句话:“铁夹子布置在地上夹狼,是悄悄干事情。”
所以,他们不用盯着“空中草原”上的那四只黄羊,只需在房子里喝奶茶,要不了多长时间,白鬃狼就会出现。过了一会儿,有动静了。一只狼在“空中草原”边上慢慢探出头,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没有人,便迅速向一只黄羊扑去。它大概已经饿坏了,扑过去撕黄羊的脖子。撕了几下并未撕开,着急地打转,爪子碰到了暗布于草丛中的一个铁夹子上。“啪”的一声响,它的一条腿被夹住了。它发觉上当,嗥叫一声用力向外扯铁夹子。也许是它力气太大,抑或是铁力提汗没有把铁夹子安装好,它居然将铁夹子扯出,摇摇晃晃拖着铁夹子跑了。王叔看清了,它体形高大,身姿敏捷,而且脖子上有白毛。白鬃狼终于露面了!铁力提汗说:“前几天来过的狼中间,就有这样的一只狼。”
王叔问他:“你当时有没有看清,它脖子上有一团白毛?”
铁力提汗回答:“前几天看清了,今天看得更清楚。”
王叔很憋屈,本来铁夹子已经夹住了白鬃狼,但它居然拖着夹子跑了,这件事如果传回齐里克牧场,岂不让大家笑话。但是,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他的心头,像炽烈燃烧的火,一下子便吞没了刚刚滋生出的忧伤。他要去追白鬃狼!他对老马和铁力提汗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把白鬃狼追回来。”
他坚信白鬃狼跑不远。它拖着一个死死夹着腿的铁夹子,跑得时间越长,腿上的伤便会越重。鸟儿本事再大,跳永远超不过飞;狐狸再聪明,也不能长出翅膀。白鬃狼到最后只能是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到那时,他就可以悄悄把它据为己有。王叔老了,他要去追白鬃狼,我岂能袖手旁观?于是,马上骑马跟着跑起来。经过今天训练,我骑马的水平基本上过关了。王叔的马速度很快,我跟着他,只觉得“空中草原”变成恍惚的一团,从马蹄下迅速向后闪烁而去。我想,王叔心里一定是突然涌起了复杂的滋味,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疯狂打狼了。这一切,与他想用狼身上的东西挣钱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则与他的猎友达尔汗宣布不再打猎后,王叔便经常觉得达尔汗身上有一个影子,压迫得他喘不过气,他在心里与达尔汗对抗。那种对抗是无形的,他面对的只是他感觉到的一个影子,所以对抗从开始到现在便也是隐秘的。其次,与今天逃脱的白鬃狼有关。他不把它追上打死,他的一笔大生意就会化为乌有,他多年打狼的荣耀亦会被阴影遮盖。很快,王叔追上了白鬃狼。王叔取下套马绳,唰一声向白鬃狼甩过去。他可能年轻时就使用套马绳,拉车的马,疯跑的马,受惊的马,不管多快多疯,他追上去就可以把它们牢牢套住。套马绳套住了白鬃狼,它抬头看了一眼王叔,眼中充满绝望和愤恨。王叔知道,一个铁夹子对白鬃狼来说是致命的,但现在又多了一个套马绳,它更加绝望。王叔终于近距离看见了白鬃狼,它脖子上有一大片白鬃,看上去阴森森的,真的很吓人。它的眼睛里面似乎有火焰在喷涌。它的那片白鬃阴森恐怖,让王叔觉得那是它嗜血成性的外露,随时都会向它的牙齿,它的爪子输送力量,让它一口能把石头咬烂咬碎。白鬃狼也在看王叔,但它的看似乎不是看,而是将眼睛里的火焰向外喷涌,要把王叔淹没,也要把王叔焚烧。我想,现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王叔心里弥漫了吧,我看到他浑身发抖,牙齿磕得发出脆响。我咬咬牙,让自己的神志清醒了一些。在内心激励自己,不要怕,一定能打死白鬃狼。但不知为何,王叔却张口说出了另一句与我心里相反的话:打不死白鬃狼,白鬃狼是打不死的。我很吃惊地发现,他下意识说出的话,大概才是心里话。接着,我看到王叔一颤,可怕的白鬃狼啊,像恶魔一样钻入了他心里了。就在王叔犹豫惶恐的间隙,白鬃狼欲挣脱套马绳逃跑。但它的一条腿被铁夹子夹着,加之又被王叔追赶了很长时间,所以它无法再跑,只是扯着套马绳转圈。马的力气很大,白鬃狼被马拖得甩来甩去,被石头碰得发出一连串惨叫。王叔紧拽着套马绳,套马绳勒着白鬃狼的脖子,慢慢地,白鬃狼倒在地上不动了。山谷中静了下来。我一看,就要下马去捉白鬃狼,但是,王叔立刻冲着我大喊一声:“别动!”
王叔不敢让我跳下马,大概是他怕白鬃狼装死,趁我不备搞突然袭击。他骑马绕着白鬃狼转了一圈,看白鬃狼一动不动,才断定它死了。但他好像是仍担心,便用一根长长的红柳枝去捅它的耳朵,直至把它的耳朵捅出了血,它仍一动不动。他这才跳下马,抽出腰间的刀子,准备去剥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