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怕鬼的,因为要怕鬼,开凿这条路不知死了多少人,行走这条路又不知倒下了多少人,而公路未凿开之前,赶一队骆驼从这里经过,能不是死亡之旅吗?新疆的路就是一条鬼路。在这条鬼路上,我们的祖先拨着鬼影而走,走出了一个民族曾经有过的博大和强盛,开放和繁荣。现在,一条路就像是一条河,它日夜不息地流动,流动的是历史,也是一种精神。能够敢来新疆探险的人,有几个不是怀了大无畏的精神?若是怕鬼,怕邪,在内地呆着多好!想到这里,我自恃具有了一种英雄情结。“吃点饭,喝点水,下一站就到焉耆了!”
司机大声提醒着人们。“郭姐,你要到地方了!”
我提醒她。“嗯。”
郭燕点点头,眼泪就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路途的艰险,还是因为即将来临的分别。实际上,分别就在那里,它不管你是欢乐,还是伤感。车子往南軲碌了一阵,就停在了一个旅社门前。旅社的门牌上写了新疆焉耆交通旅社。乘务员就催促大家到旅社办理住宿手续,说,车子不开了,今晚在这休息,明天八点准时出发。郭燕到了目的地,要去找姑姑,自然就不用住宿了。我就问乘务员:县医院怎么走?那乘务员就指了一条路,同时,又指了指附近的一栋高楼说:“那栋高楼旁边就是医院,你往那个方向走,没错!”
既然乘务员指路指的这么具体,郭燕自己去医院也就是了。可是,她却原地踌躇着,不肯挪动脚步。我觉得就此分别未免太伤感,只好拉了她的手,答应与她一起去街里找医院。两个人这才一同上路。县城的中心街市,依然是繁华热闹的。按照乘务员讲的,我们来到那栋高楼附近,果然看到了涂红的大大的“+”字标识,大概这就是县医院了。两个人来到门诊部,问了一下挂号的工作人员,郭燕的姑姑正好在上班。听说郭燕是她们医院大夫的侄女儿来了,显得非常热情,就将郭燕往楼上诊室里送。既然郭燕就见到自己的姑姑了,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呆在她身边了,就与郭燕“再见!”
郭燕不顾身边有人,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亲热了一番,嘴唇对准我的耳边嘱咐:“一定要写信给我。”
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分别。走出医院的大门,我往回瞭望,见郭燕正在二楼一个房间的窗户里向我挥手;旁边还有一位穿了白大褂的女士。我想这就是郭燕的姑姑了。我冲楼上挥手招呼,算是与郭燕进行了最后的告别。一个回到交通旅社门前,看到转了一群人,其中有个男人手拿一个本子,与旅社的头头理论着什么。我看看这些人,并不是与自己一起乘车的旅客,而是前来看热闹的。“你看,这是区民族委员会的文件,”那个拿了本子的男人对经理说:“文件明确规定,凡是民族自治区域,称谓必须要齐全,既然我们是焉耆回族自治县,你这旅社的招牌就应该是全称。”
“这道理,我明白,我也是回族哪儿会不执行民委的规定。可是这个木版,太小了。那么多字,实在是写不下。”
这一下,我听明白了,原来是区民委的干部前来检查民族政策执行情况,对这旅社的招牌挑出了毛病:这旅社的牌子上只写了焉耆县交通旅社,省略了回族自治几个关键字,当然是有问题了。可是,在当时,人们的民族意识普遍淡漠。我小时候给三哥写信,收信人地址甚至于写了新疆省的字样。这当然是原则性错误。现在,民委的干部能够纠正此事,说明他们是负责任的。可是在当时,却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小题大做。“喂,解放军同志,你还没办住宿手续吧?快点办了吧,一会儿再来一辆车,客满就住不下了。”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提醒了我。我一看,这人是与自己乘同一辆车来的,就赶紧到了登记处,办理了住宿手续。这个县可能是以回族居多,我看到这家旅社的领导、工作人员几乎都戴了圆圆的白帽子,就连姑娘也戴了白帽子,算是回族服饰的体现吧!戴了白帽子的回族姑娘将我领到三楼一个大屋子里。这儿有十张床,姑娘看看其它床上都放了东西,就选了一张空的床铺,告诉我就住这张床。这时,那个戴眼镜的青年人进了屋子,原来他也是住这间屋子。我递给他一支烟,两个人说起了门口那个民委干部检查旅社招牌的事儿,戴眼镜的青年人就打开话匣子,讲起了焉耆县的历史:“别小看这个小小的焉耆县,汉朝张骞通西域之前,这儿是西域的焉耆国呢!”
“焉耆国?”
我不太了解这段历史,听到这儿曾经是个小国家,觉得很新鲜。“是啊,后来,清朝政府前来征讨准譪尔,随军来的大部分是陕甘回族兵丁,还有随军差役及赶车吆驴运输器械、粮袜的陕甘回民,“以及随军作生意的回民小商贩。乾隆二十三年,清廷平定准噶尔叛乱后,清政府在‘屯兵戍边’的同时,实行‘移民戍边’方略,“自嘉庆至咸丰的60余年中,从陕、甘一带迁至北疆不少民户,这些人中有些以后流落到焉耆。“由于这儿的开都河水源充足,河两岸土地肥沃,牧草遍地,牛羊成群,是个适于生存的好地方,人们便定居了下来。“以后清政府从临潭、固原地区迁来制船的木匠和船夫,还在这里修了礼拜寺,回族人口逐渐增多。“道光二十三年,经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奏请清廷撤回屯兵丁口302人,改招西宁、临夏、固原、平凉一带来此的回民。“商贩眷属近百户耕种屯兵田。以后不断有退伍的兵丁留下来,在这里务农、放牧、经商、营工谋求生存发展。“世代相传繁衍不绝,逐渐变成当地的土著,自称口外人。”
“口外?”
我听到这个概念,就问:“内地人将东北称为关外,将山海关以内称为关内,那是以山海关划界;这口里口外,以哪儿为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