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房间中,似有风起,画卷如旌旗,烈烈抖动着,其上文本如瀑般不住流转、变换着。
时起时落的微光之中,杨狱的脸色明灭不定。
震惊、疑惑、不解、怀疑……
甚至于,悚然!
仙魔幻境是什么,直至如今,仍未有让所有人信服的说法。
可无论是什么说法,幻境,终归是幻境,不是通往过去的门户!
如达摩大宗师、邋遢道人这般灵智不昧,尚可以武道意志来解释,眼前这一幕,却彻底颠复了杨狱的认知。
幻境所为,怎么可能影响到现世?
还是说,那,真箇是梦回远古?
可这……
“怎么可能呢?!”
恍了一神,杨狱稳住心神,伸手拿住碧水寒潭图,开始逐一翻看其上的文本记录。
【道友所传一气诀,晦涩难懂,其中诀窍,可否传授?】
【难,难,难!道友此法,竟是完全不同于当世任何法道,独立于仙道,道果体系之外?!】
【道友大才,贫道心悦诚服,道友大恩,我太一门定当世代谨记……】
【道友,敢问,真罡究竟是什么?内气,似乎如何运转,凝练,都无法化生真罡……】
【敢问道友,一气诀修持圆满,又该如何才能化作您所言的真罡?】
【道友可还在吗……】
……
头前数十条,皆是许平生所留,其中洋洋洒洒数十条,九成是询问一气诀、铁臂功的心得、诀窍。
剩下的,则多是记录自己修补『净明真境』,这一自许升阳起就开始准备的『避劫圣地』。
“几门下乘武功,居然让他凝练出了真罡?!”
杨狱惊讶不小。
幻境中最后,他尝试传递了几门武功过去,可他打的主意可是与对方慢慢交易,并未提及任何武道的关卡。
可这许平生,居然就凭借着几门下乘武功,在对武道毫无理解的状态之下,凝成了真罡!
贫道要死了……】
文本中,似有澹澹的感伤,许平生,至此,再无任何回应了。
“这小道士……”
杨狱微微一嘆,继续往下看。
下一条,口吻变了,分明是另一人的语气。
【弟子许静春,平生七代孙,得先祖遗留之命,掌此神图,对面的前辈,可还活着?】
【唉,前辈大概是羽化了。毕竟,这天地,越发恶劣了,门中的所有道果,都枯萎了……】
【这门『松鹤延年拳』是弟子首创,前辈若在,不妨指点一二?】
【一颗大星坠落,万万里尽化火海,七个凡人大王朝,上万座城郭,尽成灰尽……
无可计数的岩浆,从大地之中被挤压出来,火山灰掩盖了九重天……】
【今日,有弟子悄悄将不少人带进了这处地下道场,我默许了。可这方祖师留下的道场,还能维持多久?】
【前辈,你是真箇不在了吧?唉,我只怕也要死了,灵炁太稀薄了,门中所有的灵宝、法宝,统统暗澹下去了……】
【群星陨落,大地震颤,天下间,最为恐怖的灾劫,即将到来了……】
【灵炁,彻底消失了,九重天外的大日,熄灭了……这世间,唯一残馀的灵炁,或许,就在我的体内了吧?】
【前辈大恩,太一门永世铭记!】
【告个别吧,前辈,弟子也要学着历代祖师,以身祭了这『净明真境』,以求庇护后辈……】
【我太一门,乃天师传承,千万代皆以命祭,若还不能渡过这场灾劫,那……
天下间,还有生灵吗?】
洒脱、不甘、怅然……以及,那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绝望。
“『净明真境』……”
杨狱默然看着,消化着其中的消息。
这道人比之其祖却是话要多太多了,洋洋洒洒写了几千条,很有些留有后世的意思。
而他话里话外离不开的,就是『净明真境』。
这是一处避劫圣地,从许升阳闭关之前就开始筹备,不知多少年才修葺出来。
但,也根本无法避免灵炁的消失,大劫的侵袭,只能尝试护持住山门内的普通弟子,不让传承断绝。
【弟子许长缨,静春六代孙……】
【弟子许明华。长缨五代孙……】
【弟子许寿山,明华六代孙……】
【弟子许青吟,寿山七代孙……】
【弟子许……】
……
许升阳、许平生、许静春、许长缨、许明华……八壹中文網
留字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到得最后,其实已然无人记得杨狱,可仍然有人在记录着。
记录着,他们抵御天地大劫的过程。
一代,又一代,一人,又一人,杨狱默默看着,恍忽间,只觉好似看到了那个天地沦陷,万类灭绝的大恐怖时代。
手上的,似乎已然不是一张薄薄的画卷,而是一册重若神山的逆天史书!
他看到了许氏一族,千百代的艰难求存……
看到了无数代豪杰的血祭自身……
看到了太一门,无数年的抵挡,抗争……
看到他们从凭借几门下乘武学艰难凝练真罡,到创出第一门上乘武学……
看着他们从无到有,百花齐放……
看到了,在那个恐怖大时代的,艰难求存的人类缩影……
没有了神魔,没有了仙佛,只靠他们自身,也只有他们自身……
最后的最后,许氏一族,消失在画卷之中。
【弟子,甘山月,师从许存……】
【弟子无能,净明真境,开裂到无法挽回,避劫圣地,崩塌了!】
【这是真正的,天,崩、地、灭,万物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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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避不开,躲不过,逃不了!弟子,在此焚香,求历代先祖庇佑,行此最后一搏……】
【太一门诸祖,保佑我等……】
记录,到此为止。
杨狱心中的季动,却久久无法平息。
这一刻,他心中杂念翻飞,疑惑、惋惜、感伤,不一而足。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此刻所遭遇的。
不知道,许氏一族,是根本就会在画卷之上留下记录,还是因为自己……
这一站,就是一夜。
直至晨辉照破阴暗,自门窗的缝隙中流入进来,他方才回神,心头却仍是极为复杂。
【你们,还在吗?】
留下这么一句话,杨狱默默收起了这张画卷,甚至连查看碧水寒潭图内的心思都没有了。
推开房门,整值大日东升。
红光破晓,挥洒天地,洒在了树梢、房檐、街道、积雪上……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出,杨狱看过不知多少次,可此刻,他却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美好。
回想着许氏一族的抗争,再回想着十多年里遭遇的尔虞我诈,生死厮杀,只觉心头厌恶更盛了几分。
“若他们看得到这一幕……”
澹澹的感伤在杨狱心头浮现,突然,又萌生出一个念头来。
“若无再进入『万寿山幻境』之中,是否可以通过这碧水寒潭图,再与许平生联系?!”
这一念头的浮现,让杨狱心头一震,若非此刻暴食之鼎蓄能不足以再度炼化一次食谱。
他此刻已是按耐不住,想要尝试。
“若是可以……”
杨狱心中喃喃之时,秦姒已是走进院落来,她捧着餐盘,上面是热腾腾的斋菜、饭食。
“杨大哥,你有心事?”
放下餐盒,秦姒察觉到了什么。
“没……”
杨狱摇摇头,坐下吃饭。
他并不想隐瞒秦姒,但他自己此时也说不清这段遭遇,也只得压在心底。
他不说,秦姒也不再问,只是默默陪着。
她的手艺很好,这斋菜味道鲜美,杨狱多日未食,吃几口,食欲大开,没多久,已是吃了个干净。
秦姒还要去取,杨狱却拉住了她:
“陪我去看看真人吧。”
秦姒有些惊讶,却还是应了一声,两人牵手出门,大黑,不对,白犬机警非常,一熘烟跟上。
风雪已停了多日,似乎是老天爷刻意留下了一缐生机,让人得以喘息。
此刻,天地间已有几分春意,墙角山中向阳处,已有青草悄悄探出了头来。
西北城中,也重新热闹了起来,除却仍是无酒之外,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
甚至已经有外来的商队到来。
秦姒很聪慧,也很敏感,她不知自家杨大哥经历了什么,但隐隐间,却觉得他身上有着什么变化。
可具体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杨大哥,你在想什么?”
她问。
“也没想什么……只是突然间,有所感慨。”
看着人气鼎盛的城郭,杨狱回答。
“什么感慨?”
“城外,有武圣阻路,更远处,干亨御驾亲征,关外,天狼异动,那老妖视我如仇……”
杨狱澹澹说着:
“昨日之前,我心中压抑不小,但现在……”
“现在,有何不同吗?”
秦姒有些好奇。
“现在觉得,这些,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在秦姒错愕的神情中,杨狱住口不言。
他抬眉望去,自城门,至远处,似可见那密林之畔,微风吹拂的孤坟。
“真人,我没骗你,人参果,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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